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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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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居弥生站在伊佐那跟前,颀长的颈子顶了颗沉重的头颅。她眼角的青紫只留下一块浅浅的影,嘴角的撕裂也已经结痂,模样看上去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凑近了发现她的脸那么小那么小,手腕那么细那么细,她站在他们中间,瘦弱得像个孩子。
鸟居弥生摸到他们的地盘,先瞥一瞥倒在地上的,再瞥一瞥站着的。她的视线又一次和伊佐那撞上,她自愿踏入那两个无底深潭,深深沉入黑暗的水底。
比夜晚更漆黑的水包裹住鸟居弥生,并不难过,反而有温柔的舒适。那种舒适带一点伤痛,带一点绝望,带一点黑色的、凝胶状的不安。鸟居弥生看着伊佐那,就好像从镜子中看自己,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她直截了当:“你想要什么?”
伊佐那也直截了当:“建造属于我的最强国度。”
鸟居弥生难得怔了怔,露出副傻相,呆呆看他,又看他身边的男孩们。她以为自己昏头了,尽量不表示狐疑地问:“最强国度...是指最强的不良...之类的吗?”
“开创属于我的时代。”
鸟居弥生眨起眼,她挠了挠眼睛,又挠了挠下巴。她歪头看他们,确定他们没有幌她,没有逗她。鸟居弥生有点想看他们嘲弄的眼神,又想看他们严肃的肯定,她分不清哪种心思更重,只能一遍遍拿目光细细抚摸过每个人的脸。她绝望地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偏向后者,于是愈发绝望。
“假设,假设我没来过....”
灰谷龙胆哧地笑起来。
伊佐那从台阶跳下来,他做了个抬手的动作,鸟居弥生几乎条件反射缩起肩膀,捂住脑袋。她自小被男人打怕了。伊佐那的手指落到她额头上,点了下,不痛,却极为戏谑。
“你打断了我们的乐子。”伊佐那把倒在地上的人踹翻过来,血淋淋的脸暴露在鸟居弥生眼前。
鸟居弥生咳了下,眼珠转了几转。她讲关西话,没故意掐嗓子,她的声音本来就是大正日的年糕、消融的雪、带露水的花瓣。她用这把柔糯的嗓子讲些吓人话,讲话的神色像□□场上为哄骗女孩上床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她夸张地描绘出一个美梦,她将他们锁在自己眼中,再根据他们的反应调整自己的下一句话。
“是你做的吧,那可怜的孩子现在还在加护病房呢。”灰谷兰一笑,说起上次爆炸。
“是。”鸟居弥生目光坦荡地看他。
“我比较好奇你怎么进来的。”武藤泰宏问。
“意外。”她老实交代,”他那天下手太重了,我不想死。”
灰谷龙胆凑到她身边:“所以,如果那天他没动手....”
“你本来打算怎么做?”灰谷兰接过弟弟的话。
鸟居弥生不再犹疑,她微笑着分享自己隐秘而伟大的计划。她的声音软烂成香喷喷的酒酿,打着旋,勾着转。她第一次有机会把自己从人前剖开来,她快活极了。
弥生的听众给予她足够骄傲的反应,他们手掌并合,慢慢鼓起掌,随后掌声轰轰烈烈。鸟居弥生眼睛充电,脸也明亮得晃眼。她把“我很棒”三个字写在脸上,写在翘起的发尾上,写在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伊佐那停住手,说:“怎么办,太聪明就会让人觉得滑头吧。”
鸟居弥生盯着伊佐那,又扭向其他几人。鸟居弥生的手指拉开灰黄的外套,拉链卡到胸口,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多大?"。不等他回答,她又停下手,重新拉好拉链。
“我没办法了。”她笑起来。
“在你向我求助的时候,就已经标志着你输给她们了吧。这样很让人讨厌。”
“输?”弥生笑容古怪,“有更简单的方式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你想要我做什么?”
“别叫他们再翻墙了。”鸟居弥生掰着手指,“新调动三天后到,只需要看他们三天。"
男孩们早早过够少年院枯燥乏味的生活,而新奇的荷尔蒙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两狱合并后,狱警人手不足,给他们机会频频钻到空子。女孩也不老实,你打掩护我帮忙。入夜后细碎的角落里乱成一团。
黑川伊佐那遵守约定,只是超过期限后,鸟居弥生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她脸上的伤痕新增愈合,愈合新增。她第一次没按时出现在理化老头的课上,等老头再次要求狱警寻找时,她才出现在门外。鸟居弥生浑身湿透,水攀附在肥大的外套中黏贴在她身上,再顺着裤腿在她脚边汇成一摊水洼。她的脸白得像烧尽的灰,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狱警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打着官腔训斥了众人几句,又叫鸟居弥生坐回位子,半点儿不提让她回寝换衣服的事。
课上到一半,鸟居弥生砸到地上。她膝盖顶住小腹,蜷缩成团,一抹红从她□□蔓延开,她身体哆嗦得不成样子。狱警站在她身边,拿脚碰了碰她。
“送医务室啊!愣着干什么!”理化老头拍桌子喊。
过了会儿,狱警重新回来。下课后老头不放心地问狱警鸟居弥生的情况。狱警嬉笑着脸说:“淋了冷水又碰到生理期,没什么事。”
“只这样就太没意思了,我们可是熬了三天帮她抓人欸。”灰谷龙胆伸了个懒腰。
“我说,医务室...”斑目狮音犹豫着,“她今天晚上要住在医务室吧?”
“住在医务室又怎么样?”望月莞尔打了个哈欠,“真没劲。”
“啊呀——”灰谷兰拉长嗓子,搭在弟弟身上,“住在医务室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吧。”
第二天没跑早操也没上课,少管所全面戒严,临近中午才允许犯人们排着队去食堂。
食堂虽是最普通的长桌,却自有一套丛林规则。人类无论在何处都要抱团,孤零零的鸟居弥生好像一滴水掉进了油桶,她那桌空出来,连她周围几桌都零星着人,白刺刺的空档在人堆中格外扎眼。
这天的女孩们安静、老实,像入冬的蝈蝈。蝈蝈把自己藏在树皮下,她们把脸埋进饭碗里,取餐送餐都屏着呼吸绕过鸟居弥生所在的过道。
黑川伊佐那坐到鸟居弥生对面,鸟居弥生没抬头,认认真真拨弄盘子里的食物。灰谷兄弟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她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出空档,又挪了下盘子,让自己的东西不那么碍事。
他们的话题绕了一圈,讲天气、讲今天食堂的菜色、讲下午的劳作、讲鸟居弥生糟糕的进食方式和细条的身体。鸟居弥生安安静静地听,安安静静地附和。没人提突然死去的三个女孩,也没人提一早被带走关押的所谓的凶手。
黑川伊佐那的介入让鸟居弥生的生活彻底平静下来,阅览室也欣喜地欢迎新来的六位客人。望月莞尔问她到底怎么做到的。她嘴巴张开闭上好几次,最后干巴巴说瞎学的。
“她嫌你笨,跟你说不清。”灰谷龙胆坏笑着。
“新来的狱警不喜欢你。”武藤泰宏看她。
“嗯,他应该和仁勇认识,他总对我吐口水。”鸟居弥生手里捧了本书,封面是些化学程式,被斑目狮音他们称为蝌蚪书。
望月莞尔问她仁勇是谁,鸟居弥生微笑说是她还没分完的爸爸。她故意摆出一副怪样子,倒真骇得望月莞尔一哆嗦。
“你什么时候转进来的?”灰谷兰问,“听说你之前也没和她们关在一起。”
“之前在医疗院待了一年多,刚转进不到一个月就搬到这儿来了。”鸟居弥生皱起眉头,“你们什么时候出去?”
“明年。”伊佐那说。
“再有四个月我就能出去了。”鸟居弥生眯起眼。
“你很着急出去吗?”斑目狮音问,“外面有什么让你上心的?”
“因为不想再进医疗院了。”鸟居弥生比画着,“我总觉得只要我还在这儿,审查期就不会结束。”
“医疗院?”斑目狮音问。
鸟居弥生撇开脸,眼睛盯住手中的“蝌蚪书”。
伊佐那撑着下巴看她,猛然想起似的问:“你出去后要做什么?”
“啊?”鸟居弥生抬起头,“出去后想吃小蛋糕,巧克力的、草莓的....有什么好笑啊!”
武藤泰宏朝鸟居弥生伸手,坚实的拳头一寸一寸靠近她。鸟居弥生的瞳孔随着他的拳头放大,几乎要侵占整个眼白。她没有后退,没有发抖,她坚强地等待武藤泰宏的拳头驶到她的双目之间。
“喏。”
武藤泰宏五指展开,一粒糖果躺在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