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迷雾》黄松川

1、第一部分01

　　杨泽彤猛地睁开眼睛，光亮刺得她又闭上，只能慢慢眯起一条缝，
　　不知什么原因，只觉得看到的画面是扭曲模糊而刺眼的。
　　四面八方传来音色各异的吟诵声，似一只只蚂蚁钻进她的耳朵。
　　总算适应了光亮，眼前的景致清晰正常起来。

　　杨泽彤坐在环状阶梯上，场地不算大，只有六层台阶，台阶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正中间是一个高大的神像，她抬头看去，神像两头八臂，无神的双眼从上到下紧紧盯住她，巨物的压迫感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天赐棘嚤，抚慰我生；顺应神意，解放大地；心念娲丹，渡往福祉。。。。。。”

　　身边的女人虔诚地紧闭双眼，大拇指相并，其余八指交叉，嘴里不停念着教道。
　　杨泽彤吞了一口唾沫，缓解喉咙的干涩，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像是被人硬生生切断了一团神经。

　　“为什么停下来？”

　　女人淡淡地开口，没有转头看她，甚至没有睁开双眼。
　　“呃，我，对不起，我感觉有点、”
　　“我警告过你，”女人出声打断她，
　　“在教会里所有人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我们要抛弃那种落后的血缘联系思想，和我讲话不要再有超过正常范围的亲昵感。你犯的错误都十分低级，你的心不够虔诚，会拖累我们所有人。”

　　杨泽彤捏了捏拳头，低声道： “我不会再犯了，魏敏君女士。”
　　魏敏君点点头，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到底是否满意。

　　佛像底座是阶梯的围着的最底层，一边专门修建的通道走出五个穿着白袍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有一条金色的横杠。
　　随着他们走近佛像，吟诵声也逐渐停止。
　　“我最亲爱的教友们，我能感受到你们中有人最近陷入了迷茫，”最中间的白袍女人摊开双臂，环顾四周，即使没有用任何扩音设施，在这偌大的馆内，她的言语仍旧十分清晰， “这是十分正常的事。娲丹神慈悲，不远万年施以援手，指引你我逃离这个浑浊的地狱，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幸福。宇宙降下的惩罚这个世界早已无力承担，堆积在万物循环里的恶开始显现，这就是你们中有人会意志摇摆的主要原因。倒计时已经开始，神会率先拯救那些虔诚的信徒。祝你我都能脱离苦海，娲丹！”

　　“娲丹！”
　　“娲丹！”

　　场内爆发出剧烈的回应，声音在佛像头顶盘旋，有人一边高喊着一边痛哭流涕。
　　魏敏君非常激动地手舞足蹈，杨泽彤真怕她一头栽下去。

　　白袍女人抬了抬手，通道里缓缓飞出来一台机器，里面放着一个人。
　　人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吟诵教道，由衷地渴望这个人能够获得神的认可。
　　白袍女人将手放在神像上，无声地动了动嘴角，神像的手臂缓缓降落，形成一个花苞状。她又一挥手，那台机器发出蓝光，再次飞向神像，悬浮在神的掌心。
　　四周的人都虔敬地闭着眼，只有杨泽彤有些放空地看着。

　　她似乎看到那台机器里有什么阴影在晃动。。。

　　好像是有只手掌在拍打玻璃舱门。

　　她想调一下眼睛焦距，又害怕被白袍人发现。
　　娲丹神教主张废弃科技，回归自然，所有教徒不可在集会时使用科技甚至是机械假肢。
　　杨泽彤用力闭了闭眼睛，摇摇头，她想应该是最近睡得太少了，出现了幻觉。
　　再一眨眼，神像的两只手掌飞快又猛烈地拍合在一起，那台机器被压得粉碎，有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掌缓缓滑落。

　　场内的气氛变得焦灼而急切，教徒们不停地重复着教道，就算嘴唇干涸破皮也没有停止。
　　杨泽彤感觉有东西扼住自己的咽喉，她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神像。
　　终于，掌心不再流出红色的液体，而是变成了半透明的蓝色，散发着盈盈的光芒。
　　这就是“棘嚤”，神的怜悯。

　　“他得到了救赎！他渡往了福祉！他带来了恩赐！”
　　白袍女人高声大喊，教徒们振臂欢呼，激动地流下泪水，真诚地感恩这一刻的到来。

　　杨泽彤迷迷糊糊走着，她总觉得大脑一团浆糊。
　　“阿彤。”
　　杨泽彤应声回头，顾靖在树下阴影里看着她。
　　杨泽彤问： “你怎么在这里。”
　　“被父亲打了。自从被你送回家后，每一天都在挨打。”顾靖目光闪过一丝狠厉，下一秒又委屈巴巴地低着头，抬起眉眼看她，眼睛直勾勾地，似乎在一点点地勾勒她脸的轮廓， “怎么看起来很累？又参加了仪式吗？”

　　杨泽彤叹了口气： “是的。”

　　“最近会不会太频繁了一些，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顾靖脸色不太好，
　　杨泽彤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只能开口道： “他为什么又打你？”
　　面前的黑发男生总算精神起来，彷佛在讲一件趣事：
　　“还不就是那些话，说我是个男种上不得台面。”

　　杨泽彤是在五年前的一条河里捞起的顾靖，当时他被污蔑偷了传家宝，长姐趁主母不在派人把他丢到河里淹死。
　　顾家很富有也蛮特别，似乎是从立族开始就是重女轻男，所以顾靖一直不受待见。

　　“过两天我要离开。”杨泽彤换了话题， “保守估计也得五六年，不用来找我。”
　　顾靖一下顿住，然后急道： “去哪里？为什么我不能找你？”
　　“去下一个区找另一把钥匙，好像因为这次的事他们把其余钥匙的警戒加强了，有些难办，估计要先当一阵子卧底。”
　　“那我也。。。”
　　“不行，教里给了我新身份，和你联系会引起联盟怀疑。”
　　“我可以偷偷来。”
　　“顾靖，”杨泽彤皱着眉看他， “这不是游戏，稍一出差错我们都会没命。”

　　顾靖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低着头不说话，直到杨泽彤的鞋子离开他的视野。
　　他的脸上全是阴霾，口袋里的昆虫琥珀攥了又攥。

　　昏暗的天灯笼罩着人来人往的街，四下张望，街边整齐划一的铁质格挡隔开每间店铺，店里透亮的光从身边的这家一直延伸，最后形成一个点。
　　头顶后方向略过一瓣细长的黑影，杨泽彤回过头向上看，巨大的金属球外面叠加着五圈双层空心圆，五个圈围绕着金属球不停地翻转，向地面投下阵阵阴影。
　　地球自转速度改变后，联盟设立了新的时刻表，但科研人员表示，自转速度仍在以一种不规律的情况迅速变化，为了应对变化带来的巨大的资金消耗，联盟组织研究出了一种能暂时稳定自转机器。

　　“动力传展推动器。。。”

　　杨泽彤嘴里喃喃。
　　而她去另一个区之前的任务，就是炸毁它。

　　穿过几条巷子后，出现一家再平常不过的洗衣店，从洗衣店走进去却是一家花鸟鱼店，两家店间隔的空地上坐了些人在打长牌，有人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有人斜着眼瞟了几下，随后注意力都回到了牌面上，对杨泽彤并不在意。

　　刚跨过门槛，迎面扑来湿漉漉的凉气，还能闻到浓郁的鱼味混杂着屎臭，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大玻璃鱼缸，顶上用线挂着关鸟的笼子。鸟和鱼瞪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鱼缸放置出一个拐角，拐角后面堆放着一盆盆高矮不一的大叶子植物，走过去能看到一个过道，用红棕色的金色流苏绒布做了遮挡，风从里面吹来，流苏杂乱无章地晃晃悠悠。

　　她慢慢往过道里面走，光线越来越暗，尽头的墙壁潮了一大片，下面堆积着衣服包裹着的杂物，正面和左面都有红色的矮木门。

　　杨泽彤打开右边的门，雕花木桌上有一个被红布盖着的东西，那东西前面还摆着两个碗，一个里面放了一块新鲜的肉，另一碗装着水，燃到半截的香掉下灰。
　　桌前跪着一个女人，
　　她的背影杨泽彤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她总是跟着她跪在这张桌子前。

　　“母亲。”

　　杨泽彤轻轻出声，缓缓跪下，大拇指相并，其余八指交叉。

　　“看神像，不要看我。”

　　魏敏君斥责道，她明明没有回头，却像后背长了眼，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摒弃杂念？”
　　杨泽彤不敢说话，安静地听着。

　　“任务能完成吗？”

　　杨泽彤抬头看她，不知道她在说哪一个任务。

　　“推动器。”魏敏君有些不耐烦，用指尖点了两下地板。
　　“一定要炸吗？”
　　“一定要。”魏敏君语气淡漠，眼神却十分坚定， “联盟为了节省支出，选择消耗大量的自然资源来做燃料，他们明明可以把机器做的更好，但他们拒绝，就为了自己账户上多存几个钢镚。整个联盟，整个人类社会，全都烂透了。人类已经修改了太多自然规律，我们要做的就是极力阻止他们犯下更大的错误，为这些可怜的人类续一点生命。娲丹神会欣慰我们的付出。”

　　杨泽彤没回应，她感觉这个教的人已经趋近极端了。

　　“你上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教里选你领队，好好干，只要你得到重用，你的父亲也能享受极乐。我们生养你，含辛茹苦，你要当一个孝顺的孩子。”
　　杨泽彤讶然，以往她都是做的收尾工作，没想到这次能当上领队。
　　她心里有些复杂，说不清楚什么感受。
　　“这次行动一共多少人？”
　　“不能透露，三天后会有人告诉你集合地址。”
　　她起身行了教礼，往门口走去。

　　“你的那条狗。”

　　魏敏君突然说道。
　　杨泽彤转过身看着她。

　　“小心不要被咬了，把顾家的传家宝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