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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番外:明来 ...

  •   明来

      1.

      2020年的夏天,张阅宁去学驾照,他遇见了明来、林熠以及慕容衾。

      其实还有很多以前高中的同级学生,因为疫情他们没法出远门,在家待着又无聊,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选择去学驾照了。

      径州的驾校出了名的难,这个难并非考试上的难,而是人多,抢车和抢练习场地的难。

      他们一伙人全部选择C1,每天早上七点就到驾校签名,只要排在前十,一天就能轮三趟。

      而驾校开在城中村,乘坐地铁2号线或是36路公交车,几乎从站首坐到站尾。

      张阅宁就是在坐公交车的时候遇到的明来的。

      那个夏天,一部叫做《隐秘的角落》的电视剧火爆全网,车上一对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生说着什么“你看我还有没有机会”,“小心带你去爬山”等流行梗。

      张阅宁和明来是一类人,他们对梗没兴趣,且都喜欢坐公交车。

      所以他们能在这里相遇。

      在公交车上,谁也不认识谁,还能拥有比轿车或是自行车更高更宽的视野,可站可坐,可靠可躺。

      公交车上的乘客们有着同样的目的线路,且都不着不急,脸上除了疲惫就是一种总会到达目的地的散漫。淹没在陌生人流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些人流中,有的人在第二站下车,有的人在第十站,而有的人从初始站坐到终点站,从城市的一端到达城市的另一端,能经历一场放空的短暂旅行。

      把窗户打开的时候,想要死,也很容易跳出去。

      明来经常想,等他活到该死的年纪的时候,或许他会选择跳公交。

      或者是大巴——那种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能够横跨好几个城市的大巴。

      但现在还不是他的死期,所以他只是把手肘住在窗沿上,安静地注视外面流逝得不算太快的风景。

      窗户只开了细细一条缝,微风拂进来,他的刘海被扬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张阅宁在隔着过道的对面位置坐下,他看到明来的脖子上挂着虎眼石——初阳送的那颗。

      不知道他为什么改挂在脖子上了。

      但无论挂在哪儿,它都很闪耀。

      张阅宁从没收到过初阳的礼物,就是在看到琥珀坠子闪耀的那一刻,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嫉妒明来。

      明来歪过头来,一双清冷的眼睛注视他。

      俩人对视半晌,明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疫情,公交车上的位置仍然是隔开的,明来的声音就有点大。

      张阅宁说:“我要去驾校。”

      “我也是。”

      俩人相顾无言。公交车停下,那两个说着流行梗的男生下了车,整个车内空间便都安静下来。

      张阅宁换坐到明来身后。

      这样他们看到的就是同一个角度同一个高度的风景了,甚至吹过来的微风也是同一缕。

      车子又缓缓启动,车身随之一抖,张阅宁不住地往前扑去,手搭在了明来肩上。

      明来的肩被太阳晒太久了,很烫。他穿一件很薄的白T恤,布料非常软。

      张阅宁收回手,问:“你妹妹怎么样了?”

      “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

      车子开始平稳地往前行进,冒出引擎运作的嗡嗡声。但习惯之后,这种声音并不吵闹,甚至会让心里宁静下来。

      “你说初阳会不会死了?”明来说。

      “不会。”张阅宁笃定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会产生自杀念头的人,只要没有意外,初阳就不会死。”

      风呼呼地吹进,张阅宁的刘海也被掀起来。

      他们用平常交流的音量说话,但因在风中,显得很细很散,像是说给自己听。

      明来微微笑了笑,“你说的对。”

      沉默了一会儿,明来问:“你恨我,是吧?”

      “没有。”

      “为什么不恨我?”

      “你是初阳喜欢过的人,你很好。”

      “怪不得他会愿意和你在一起。”明来的声音像是泡在溪流里,被水流缓缓冲击着。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都像是被溪流泡过,漫而潮湿,如有实体感般的软绵绵的风。

      张阅宁对他真的恨不起来,也没理由恨。换作是他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他也会选择站在家人这一边。

      奇怪的是,他们不像其他情敌那样对立、互相审视、然后将对方的缺点放大以坦然自若地去憎恨对方。

      尚在十六岁时,他们会幼稚的以一盘象棋来定输赢,谁输了谁就不可以再和初阳走近。

      现在他们长大两岁了,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是不可能在一场赌注中放下的。

      张阅宁愿意等初阳和明来分开,而明来也在等一个他和初阳能重新在一起的机会。

      只是张阅宁是明面上的等,而明来是在心里默默地期待和幻想。

      他们怎么会喜欢上同一个人呢?他们很像吗?明来从死亡中挺过来,形成温和内敛的性格。张阅宁则是从人生信仰的失败的赌注中逃离出来,不再轻易相信一切。

      或许真的很像,因为他们都看清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堆垃圾,从而没兴趣对世界显露友好相处的态度。

      仿佛他们站在世界的边缘线上,漠然地打量一切。

      然后将世界看得明明白白。

      因为太过明白,而被世界的虚伪疏离,他们便被大众人流推到世界边缘,开始迷茫自己选择活成这样是否错了。

      明知道初阳很爱很爱明来,却也还是愿意等他。明知道自己亲手把初阳推开了,却也还是默默抱有期待。

      如果人的命运也是一场赌注,或许就会简单一些。不过就是输和赢两种结果。

      等不到了,默默地看着他,寂寞地苟活一生,直到死亡。

      没有那个机会了,那就把自己最真诚的来自心底的祝福送给他,希望他真的能幸福、健康、快乐。

      你看吧,好像怎么样都是赢的,毕竟放弃了,初阳就能够拥有更多人的爱。

      但是好像又是输了的……因为还是没能得到他。

      人生是这样容易分析又难以解决的困境。

      好像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大家都很透明,在这粘贴复制般的透明里,又藏着很深的宇宙。

      你能看透他,又看不透他。

      世界是一个谜,人类是一个谜。

      张阅宁和明来有着同样的清醒与迷茫,或许这就是他们在喜欢着初阳的同时还能成为聊真心话的朋友的原因。

      他们三个是不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关系?

      但是张阅宁看过的很多部电影里面,又都有这样的关系。

      你看,就说世界是谜吧?

      这样的关系奇怪也不奇怪。

      张阅宁甚至……甚至想,或许他们三个能成为朋友。

      在一个闲暇的午后,一起坐在像初阳家那样美丽的院子里,吃西瓜,喝汽水,然后聊聊天,看一场电影。

      只要初阳回来……

      不知不觉,公交车行驶到终点站了。

      路道两端是大片大片正盛开的向日葵,金灿灿的,一直延到天边。

      车上下来十几个和他们一样要去驾校的人,张阅宁和明来放缓步伐,慢慢走在他们身后。

      太阳很大,张阅宁穿的是防晒衣,被风吹得鼓鼓作响。

      “明来!”张阅宁喊落后于他几步的明来。

      “怎么了?”

      “我前几天遇到林熠和慕容衾他们。”

      “?”

      明来伸手盖在额头上,抵挡住强烈的阳光,“她们说什么了?”

      “无论怎样,你都不要去死,行吗?”

      明来停下步伐。

      “如果你死了,初阳会绝望的。”张阅宁也停下,缓缓地走到明来面前。

      “你这是在要求我?”明来问。

      “林熠跟我说,你用削笔的刀划你身体。”

      “你别信,张阅宁。”明来说,“她们怎么可能看得到我的身体?”

      “总之,你要好好活着,等初阳回来。”

      “你……”明来无奈地笑了,“到时候你就不怕我卖惨把初阳抢回我身边?”

      张阅宁沉默。

      “如果我这样做了,说不定他真的会选择回到我身边。”

      张阅宁干脆道:“那不可能。”

      他说得坚定而满腹信心:“只有他和我在一起了,你的罪孽感才能减轻,不是吗?”

      “凭什么?”

      “因为我能给他幸福。”

      “太傻逼了这种话。”

      “那换种说法,我有时间和精力去让他得到幸福。只有他幸福了,你才能真的放下你对他爸爸这件事的愧疚。”

      “你太自信了。”明来嗤笑,话锋也斗转,“不过,这样挺好的。”

      “所以,”张阅宁认真地说,“你要好起来,看着我和初阳幸福美满。”

      “去你……”明来扔过去一个空拳。

      张阅宁偏身躲开,继续说:“我保证我能让初阳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你也要去追求你的自由和幸福。”

      “别说这种招人烦的话了。”明来不想看张阅宁。

      一看到张阅宁,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他说永远绝交那天初阳悲伤的脸。

      “走吧。”

      金色的花海中,明亮饱和的日光下,张阅宁朝明来招手。

      “等下排不上我们的号了。”

      2.

      那个夏天,张阅宁是和明来、林熠和慕容衾一起度过的。

      林熠和慕容衾住在一起,她们坐出租车去驾校。而明来和张阅宁选择坐公交,一起抵达终点站,然后和两个女生在那片向日葵花地的路边汇合。

      驾校周边很热闹,有各种小吃摊和奶茶店,等号去练车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奶茶店里休息。

      张阅宁和林熠单独聊过几次,她说明来的状态其实一直不好。在初阳发生那件事之后,他有了自残的行为。

      后来张阅宁有意无意地找各种借口观察过,都没看到伤痕。

      他一直不知道明来用刀划自己的哪个部位。

      直到半年后,明来死于那场意外,他爸爸亲自为他化妆的时候,张阅宁才看到刀伤是在脖子里。并且……他爸知道,他爸教他怎么化妆把刀痕遮掉。那颗琥珀坠子就磨在刀痕上面,仿佛初阳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割磨他的皮肤。张阅宁无法理解这样的疼痛。

      他时常在想,该为明来感到释然吗?

      自己刚跑到灵堂,就听到了明来对他爸说他好累。

      而他爸也好像终于能放孩子自由,释然地说:累了,就休息吧。

      张阅宁自己的前十九年人生,考年级第一,念清华,抓绩点转专业,跑步维持身材,忙得像个陀螺,从未有人对他说:“累了,就休息吧。”

      唯独有一次,他找初阳找得快疯了的时候,明来拍着他的肩说:“很累吧?”

      那是一个难过的陈述句,被明来说成了问句。

      张阅宁一瞬间就明白,用询问的方式说出来,其实是期望自己给出否定的回答:我不累。

      一旦累了,就很难再提起精神来了。

      明来只是没精神和气力去活着了。他五岁患白血病,被爸妈以“走丢”的理由抛弃,后被善良的夫妇救活,以寻常人家小孩难有的条件养大,培养他的兴趣爱好,供他念最好的美院。

      在这样精致的生活背景下面,他喘的每一口气都极其沉重。

      他想过自杀,没有付诸行动。而周屿的复仇给了他一个“机会”,堂堂正正的不被怀疑和哀婉叹息的机会,还结束了这场因为两千块钱而引起的没完没了的报复和憎恨。

      所以,该释然的,是吗?

      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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