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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全部烧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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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阅宁来到初阳身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初阳——”
初阳靠进他怀里,宁静地说:“阅宁,这场葬礼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嗯,一切都该结束了。”
十分钟后,悼念仪式结束,人群疏散开,走出灵堂。
接下来就只需要到时间点,然后法师指挥着八仙来把棺材抬出去,下葬。
慕容衾原本想要上去和初阳说几句话,但是她看到林熠和明来站在一起,于是她选择去到林熠身边。
林熠的手腕被慕容衾抓住,她停下和明来的交谈,略微胆怯地转过身去。
“我们谈谈,可以吗?”慕容衾说。
林熠回望明来,对明来点点头,然后任由慕容衾抓着她离开。
方同来到宋先凌的棺材前,将手搭在初阳的肩上,“初阳,我来替……”
初阳默不作声地退开,也离开了张阅宁的肩膀。
这时苏青、明齐以及明来都走了过来,他们怕方同和初阳起冲突。
苏青抱着夭夭,夭夭也穿了黑色的衣服,她吃着食指好奇地打量方同。
方同叹了口气,对明齐和苏青说:“好久不见。”
夭夭顿时哭了起来。
明齐说:“好久不见。”
苏青掂着女儿哄:“不哭不哭,夭夭不哭。”
明来上前,对苏青说:“我来吧。”
夭夭平常最喜欢哥哥,一到哥哥怀里就不会哭。但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越哭越伤心,声音大得令整个灵堂充满一种恐怖氛围。
“是不是饿了呀?”明来抱着夭夭退到一边空地。
夭夭伸手搓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哭一边唤:“哥哥,哥哥!”
“好了,哥哥在这儿,你不能哭了哦。”明来戳戳她的小鼻子,但她哭得更加厉害。
明齐做出邀请的手势面朝棺材对面的屏风对方同说:“来这边吧。”
苏青明齐和方同有话要说,他们三个长辈站到了屏风后面。
这时李辰那回来了,她坐在原本之前她踩过的那个椅子上,对回身望着她的初阳和张阅宁比了个ok的手势,初阳终于是缓缓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初阳。”张阅宁柔声说,“我去看看。”
“嗯。”初阳知道他说的是去看看那个视频发到网上的效果。
“手机在杂物间的柜子里,你等我几分钟。”
“好。”初阳握了一下张阅宁的指尖。
小孩子的哭声没有停下来,明来也有些着急了。李辰那很喜欢小孩子,之前也帮哥哥带他的女儿,心想着自己可以帮忙,便走过去。
张阅宁也跟着他来到明来身边。
李辰那蹲到坐在蒲团上哄夭夭的明来旁边,问:“要不要我来试试?”
明来对他露出感谢的笑容说:“不用了,可能她就是饿了。”
这里太吵,张阅宁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问清楚关于方晴好这件事的始末,便说:“杂物间有吃的,我们顺便帮你去找来。”
他看着李辰那说的。
李辰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
“那就谢谢了。”明来说。
张阅宁和李辰那离开后,灵堂里就只剩下初阳、明来和夭夭三个人。
杂物间离灵堂有点距离,此时抬棺的人员——八仙——齐齐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法师正在吩咐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张阅宁看了法师一眼,觉得他挥舞在空中的手很像枯木。
杂物间已经被翻得很乱,张阅宁绕过脚边的纸箱子,来到储物柜前边开锁边问:“学妹,初阳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李辰那回答:“前几天。”
张阅宁微愣。
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会很早。
但是李辰那说:“他跟我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他自己可以完成。还有,他不想让你因为他失去自己的人际圈,你在国华还得读几年的书。所以,抱歉,学长。”
“没事。”张阅宁神色放松下来,“我理解。”
说完,他顾自又重重地点了下头,仿佛要让李辰那相信他真的在理解。
李辰那忽然很想哭,她别开了头,看向窗外。
外面,周屿来到灵堂,他手里已经没有骨灰盒了,他手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因为他的手缩在袖子里,别人看不出来他拿着什么。
他跨过灵堂高高的门槛,身体在地上投下变形而尖锐的阴影。
这个时刻,夭夭的哭声戛然而止。
初阳原本静静站在他爸的空棺面前,下一秒,他跪在了地上。
并不是他想要跪下去,而是……而是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力。
尖刀在他背后胸部的位置搅动,大概一秒,两秒,巨大无比的疼痛贯穿他全身。他从未遭受过如此剧烈的疼痛,以至于他的神经突然麻痹,无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跪在他父亲的棺材前面。
接着,周屿把刀抽出来,双手握住刀柄继续要刺下去,然后他被谁推到了地上。此人力气之大,令他背部被砸得像是裂开了那样疼,他挣扎着翻滚避开压下来抢他尖刀的人,然后看清了那个人是谁。
明来——
还是明来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喜欢着初阳是吗?这个林熠最好的朋友,令他恶心至极的死同性恋!他和初阳凭什么能互相喜欢那么久?而自己却永远得不到林熠的真心?
他的平静中带上了一丝怒气,费力把明来拼命要来抢夺的尖刀藏进腹部。
一声女人的咆哮在灵堂里尖锐地响起来。
张阅宁和李辰那都惊了一瞬,张阅宁迅速往灵堂处跑。
明来无法判断刀被周屿藏到了什么地方,他的神智混乱,他的精神崩溃,他已经无法思考一切。他眼睁睁看着周屿把刀刺进了初阳的后背,肩胛骨下方两厘米的地方。
就是在他脑海里闪现出尖刀刺进去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腹部某个具体的位置袭上来一股温热。好像是血液流了出来。
周屿的刀怎么会在他的腹部?
刚才还看到那把刀在周屿头顶,下一秒它就插在自己肚子里面捅,他的肠肉都要被搅碎。
他听到自己内部器官嘶嘶地响起来
然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开始发热了,他流了一大摊血,他躺在血泊中。原来是他自己的血液把他泡热了。
这时周屿把刀抽出去,又刺进来第二刀,第三刀……
其实距离初阳被捅过去不到五秒钟,只是因为疼痛把时间拉长了,所以直到明来被捅第四刀的时候明齐和方同才同时压下来。
他们一人拖住周屿的腰,一人抢夺周屿藏在腹部的匕首。
周屿曲着双腿,把自己封闭成婴儿蜷曲着的样子。
这样很容易被人钳制住的,但是他并没有被钳制住,他仍然可以轻松地站起来。
因为明齐放开他,去抱住明来了。而方同见他手里还握着匕首就不敢碰他,这个懦夫。
周屿大笑着第三次跨过灵堂的门槛,朝自己放置骨灰的椅子奔跑而去。
外面站着的人都看到了他,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已经把刀扔掉,这次他手里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灵堂内,初阳跪在棺材面前,头磕在棺材身上,一动不动,他的后背汩汩地流着鲜血。
方同跪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双手抻着要抱上去,可是他不敢。
而明来躺在他父亲怀里,一只被血液浸透了的手捧着他父亲的下巴,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爸,我好累啊。”
苏青已经晕倒在地。
夭夭好奇地打量一切。
明齐握住明来那只红得发黑的手,对他的孩子说:“累了,就休息吧。”
明来一直很听话,这次也一样。他在爸爸的注视下,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明齐抬眸看向初阳,两秒后,他把明来抱起来,走过去,把明来放在了初阳身边。
门口拥挤着呜呜泱泱的黑色着装的人群,这时他们终于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了。像是一群非常吵闹的乌鸦,或许它们在讨论,该怎样来形容它们眼里的这样一副画面:
灵堂中,严肃的照片,鲜艳的死亡,两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一场用死亡来悼念死亡的葬礼。
2.
十三岁,张阅宁刚去到训练营的时候,他经常看到远方一座山前飘着又高又浓的黑烟。
黑烟滚滚向上,将碧蓝的天空污染成灰茫一片。
他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凝望那些烟雾。
他想,有一天他出去了,一定要去看看那些烟雾底下,到底是什么在燃烧。
十六岁的那个冬天,他去了。
茫茫天地间,原来是一座一座堆积如山的垃圾,再大的雪都不能覆盖它们。
等到晴天来临,雪融化了,太阳出来把水分晒干,人们就会过来点燃这片垃圾池。
如果死了之后能投胎,他希望自己只是一粒雪花,坠落的时候不会失重,只是悠悠融化在爱人的喜悦里。
只要看到雪,他都会想念初阳。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对初阳的爱情,大概也会是融化。
他的灵魂融化在初阳给予他的短暂的爱意里,只剩一副僵硬的臭虫子的躯壳。
他决定拖着这具躯壳去报仇。
当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像水蛭一样吸食着他的时候,他提起步子走出了灵堂。
之前和初阳一起查找七班同学基本信息记录的时候他就记下来周屿家在哪儿了。
所以他一心一意只往那个地方去,特别坚定,坚定到旁边的花圈倒在他脚边他都没有发现。
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像受惊了的乌鸦一样涌在灵堂门口。他就穿过那些乌鸦,行过大草坪,走上马路。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明来家的小区。这时他抬头注视那栋污迹斑斑的高楼,想到了初阳和明来一起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也想到了他们站在阳台上,初阳嘴里呼出来的烟雾喷在明来脸上。
周围有些人好奇地打量他,但是他们不知道刚才他经历了什么,所以他们的打量只有短短几秒钟。
张阅宁在他们的打量中垂下头,继续往前走。
他又来到庙山下面那个斜坡十字路口。
这条路很烂,通往山上那条路坑坑洼洼的,大大小小的车子在上面颠簸得不成样子。
初阳在这里给他买了一盒他期待了很多年的麻辣烫,在这里告诉他他永远永远喜欢他。
想到这里,张阅宁笑了笑。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
所以,他跑起来。
风变大了,公路两边的枯树都发出了哭声。
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雪花。
当地面覆盖起一层薄薄的白色的雪粒时,他到达周屿家了。
他先是将脸附在窗边,用眼睛观察,然后他便看到了周屿抱着一个骨灰盒,躺在床上。
他大力地踢开门,奔过去把周屿从床上揪起来。周屿的身体已经冷冰冰,硬邦邦。
张阅宁扇他的脸,揪他的耳朵,踢他的大腿,把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盒扔开……可周屿一动不动。
这时张阅宁感到自己很累很累,他跌坐到地上,看着没有一丝血迹却仍然死掉了的周屿。几秒后,他哭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他失去了替初阳报仇的机会。
上天好像在开他的玩笑,明明他和初阳已经相爱了,可上天却还是让他一次一次地错过保护初阳的机会,一次一次地把明来推到初阳身边,仿佛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他因为这个悲哀的事实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停不下来。哭着把尸体装进行李箱,哭着坐上出租车,哭着来到那座山前,哭着将尸体扔进垃圾堆。
他想点燃垃圾堆,把一切全部烧掉。
但是他摸遍了全身都找不到可以点燃的东西。
他手里没东西了,他的手里空空如也,他的身上空空如也,他的身体也空空如也。于是他停下了哭泣,站立在大雪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