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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蒿里行(十七) ...

  •   雁宁从记忆中猛然惊醒,鼻头发酸。
      可刺耳的唢呐声把她从见闻中唤醒,低头一看,黑色哥哥们已经进行到了背擦大地,胸扛棺柩蹬脚的阶段。

      配合着唢呐的高昂声线,真的纯粹注入灵魂。
      雁宁:“……”

      魈看她的神情越发古怪,估计她在魈那里已经是怪人一个。雁宁压根不敢看钟离表情,她真的很想掩面而逃:【我真是正经人……】
      助手火柴人已经在地上挖了个洞,把自己埋在地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死感。

      然而元荣没有放过她,元女士一个劲地鼓掌:
      “好,好哇!好劲的曲!好俊的小哥!好耍的棺!”

      抬棺三连把雁宁弄得神智恍惚,以致于元荣问她:“姑娘,这曲子还有什么讲究?”
      她下意识就答:“没讲究,就大家颠颠棺,震动一下,有些在遗照前合个影——”

      雁宁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嘴切了,魈看她眼神更奇怪了,救命!现在冒充胡桃亲戚还来不来得及?
      但是到处售卖寿材“买一送一”就算了,有点精神状态太超前了。

      “哦!居然还有这种好主意!”
      元荣神色赞许,若有所思,雁宁生怕她还要在黑色哥哥们旁边留个影,赶忙拒绝:“留影机照不到的。”

      元荣这才遗憾作罢:“得,那就算了吧。”
      雁宁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魔性抬棺烟消云散。

      元荣面露餍足,她像是了却了桩心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唢呐也摇头晃脑,十分高兴的样子。
      哪知元荣话音一转:“这是我第一个愿望。”

      雁宁顿时神经紧绷,她可没有新的黑人抬棺给放录播了!就见元荣安抚她道:“别紧张,后面的心愿,就只有仨问题。”
      “那边这位博学多识的好有点像帝君的先生,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钟离郁金的瞳眸望向她,轻轻点了头。
      元荣逐渐端正了脸上的表情:“第一个问题是,天下已经太平了吗?”

      雁宁怔忪在原地,就听钟离也认真回答:“偶有摩擦,然距今五百年,璃月未发生过战争。”
      “那比之前可好多了。”元荣嘀咕一句,她又敛了面上神色,继续下一个问题:“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这些人,这些微不足道的所行所为,有为帝君献上荣耀吗?”

      钟离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开口:“并非微小。你们,才是他的荣耀。”

      山风吹起客卿的发辫,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如磐石。
      元荣在原地不动许久,她最终点点头:“是帝君能说出来的话。”

      “那我请问——”
      她发出了第三问:“帝君的心愿,还是‘万事安泰,天下太平’吗?”

      这次钟离答得很快,没有一丝的犹豫:“是。”
      元荣咧嘴笑了,像雁宁记忆里的她意气风发的模样。

      白雾骤然淡去,消失,元荣不见了。
      好像没出现过一样。

      兴兴头头的唢呐也渐渐飘到雁宁面前,理直气壮往她手里一塞,躺了。
      “就……这样走了吗?”

      雁宁不可思议,连话都脱口:“不需要祭奠一下……什么的吗?”
      太突然了。

      明明是火系神之眼,她却好像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走了,只留下一支耗尽力量的唢呐,和无妄坡上翦翦的牵牛花。
      不需要再为她做些什么吗?

      杵原地一声不吭的魈总算说话了,他有些迟疑:“祭奠,酒……”
      元荣确实喜欢吃酒。

      雁宁想起包里买的三瓶还剩一瓶,连忙拿出来,刚拿出来自己就一怔:最后一瓶是黄酒。
      浊酒一杯家万里的诗句她也是学过的,甚至她还记得浊酒就是没过滤的黄酒,杂质在酒中浑浊,所以酒被称为“浊酒”。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好像是买了烧菜,什么黄酒焖牛肉来着。
      大约是有缘分在吧。

      只是她开不动盖。
      一旁的魈默默接过去,起了盖,他将酒倾倒在地上。

      酒液哗啦啦地流,雁宁手里的宝货唢呐也翻了个身,发出类似砸吧嘴的响动,她完全不知道唢呐能发出这种声音。
      给孩子馋的。

      毕竟它主人也馋这一口。
      外边的风从一线天的罅隙里不停的涌入,这下连雾岚都被吹干净了,露出清朗的舒光,雁宁甚至清晰地看到了岩石边上的莓苔,有露水滴落。

      什么也不剩下了。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因为哭着来,所以要笑着走。】

      【但我就很难做到。】
      雁宁对自己说:【做不到也没事,能告别已经很好了。】

      是啊,能告别已经很不错。
      钟离平静地想,就像丧仪需要停灵三日,是为了给亲友告别的时间。

      静默里,先开口的是魈。
      他瞥了眼雁宁手里的唢呐,像是因为帝君在侧,所以也未曾索要一路追逐的旧人遗物。

      “两位,此件事了。”他顿了顿:“告辞。”
      这句告辞牙齿间咬得很紧,似乎除了在场的两人,还对什么人也说了一句告别。

      即便那人已经不在。
      夜叉须臾消失在了风里。

      钟离站了良久,风吹起他沉香色的衣角,雁宁也没出声,安静地站在一边。
      钟离陡然出声:“雁宁小姐,我或许还要在此处站上一会,大约像且做追思。你想回璃月港,我先将你传送回去……”

      雁宁登时拨浪鼓摇头:“不用。”
      钟离却有些误会,他歪了歪头:“你不必太过伤怀,元虞候使最后是获了救,也成功存活下来,只是因为伤的太重,不能再回归夜不收,后来转做后勤军备……”

      “诶?”
      虽然不是要知道这个意思,猝不及防被剧透了元荣的真结局,雁宁还是一扫看了记忆的难过,有些高兴。

      钟离见她不语,便说起了更久的事:“至于无妄坡,确实死气浸润,然而实际死气在爆发的时候,无妄坡的村民因为城市发展的缘故,大多外出谋生,已经离开了大半,村里有小部分老人孩童留守……”
      死去的人们并没有她预想的多,三友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一切都比最坏的好。

      雁宁不禁问:“那先生——”
      你为何伫立于此?

      “……因为,还有更多的人离去。”
      与他们幽明阻隔。

      雁宁听到钟离的叹息,像黄昏中敲响的暮钟,像是来自很远的过去。
      似乎真切听到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的怅然,她仿佛听到岩王帝君自己在质问——

      “做到了契约承诺的了吗?”
      “有负他们所托吗?”

      雁宁眨眼,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回去了。
      “抱歉先生,我暂且不回去。”雁宁再度摇首:“我同先生来的,便想同先生一并回去。”

      “先生不用管我,我找个地方坐着,也悼念下牺牲的军士们,我带了小板凳、遮阳伞、保温杯,不必顾及我。”
      果然备得十分周全。

      雁宁还在心里琢磨:【第一次是穷光蛋,眼下有钱了,回璃月港看能不能赶上晚饭,请老婆去琉璃亭新月轩大吃一顿……】
      她尚记得初春的请客呢。

      故人已逝,今人尚存,他或许依旧寻不出追问的答案、站在他身边的人的心路。
      是否践行了理想,是否应诺了契约?

      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也许没有人,也不会有人给他答案。

      那似乎,也没有特别坏。
      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

      “小雁小姐。”
      钟离忽然出言:“我们从这里传回璃月港,将唢呐上交,汇报完这几日的情状,再同元中候交代,出千岩军公署大概就到中食时分了。赶一赶理应来得及用上餐。”

      “诶?”要返港吃饭了吗?
      雁宁一呆,她不知道钟离为什么不站了。

      不过,其实有好好告别过了。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点头:“先生,要不我们回去吃琉璃亭新月轩吧?”

      雁宁摩拳擦掌,打算大请自推一番,就听钟离慢声:“不太行,这两家都要提前预约。”
      【咦!】

      千防万防没防到预约的雁宁眼前一黑,就听钟离悠悠道:“索性万民堂还开着门,便去万民堂吧。”
      “至于琉璃亭新月轩,下次去也可。”

      雁宁下意识点头,下次去就下次去,等等?
      【还有下次?】

      钟离眨眨眼,他把手递向震惊的雁宁:“我们回璃月港。”
      面对雁宁“又想秒传了是吧”的眼神,钟离延迟地想到了生而为人的问题,于是他认真道:“唔,主要是胡堂主给的符箓有剩。”

      换来的是雁宁更大的咆哮:【借口来两遍,简直装也不装了。】
      【你好歹装一下吧你,太坏了!】

      ※

      浮空石做基台的群玉阁在碧悠悠的云海中漂浮。
      风轻云净,浮岚暖翠,白玉石砌成栏杆衬着六角的琉璃亭中,头戴杏叶木簪的白发女性独自斟饮。

      须臾,她轻启朱唇:“都见完了,如何?”
      有人从朱柱后走出,她背倚丹雘栏杆,肩上雪白的大氅在风中起伏:“虽然卷入三桩案件,每一件她都并非源头,且都及时报给了千岩军,描述与案情一致。”

      凝光挑眉问:“你的意思是,应可信任?”
      夜兰耸耸肩:“我没看出她需要上珠钿舫的理由。”

      “司葵也这般说,我还要感谢她送来柄趁手的刀,只是……”
      凝光沉吟:“我调阅了她和往生堂客卿的档籍,上面的生平几何还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我对比了他俩的案档,发现两人的记录惊人的相似。”

      “往生堂那位客卿先生,突然出现在璃月港的理由是在蒙德求学,而后周游列国,后来回的璃月港。”
      “这位点心铺的小姐,写的是年幼在深山求仙,而后来得尘世,从枫丹回的璃月港。”

      “听起来都给自己在璃月港的缺席找了极其相似的借口,像源自一人所录。”
      夜兰问道:“何人作保?”

      “俱与往生堂沾亲带故。”凝光皱眉:“不用问胡桃,老堂主没与她说。”
      夜兰又问:“谁会那样麻烦,伪造两份高度相像的普通籍册?除去仙人,谁有这样手段?”

      她摇摇头:“要说仙人,往生堂那个看着像,龙龙来那个可不太成。”
      “最重要的是,他二人反而解决了不少棘手案子。”

      凝光心念电转:“也罢,那就不用见柔然了。”
      飞速决定了什么恐怖议题,夜兰一摊手,表示服从,她又道:“那岩上茶室可以和她做生意了?我那外客也不少,正好上些他们本土点心。”

      “你自便宜行事。”凝光呷了口杯中的猴魁,舌尖回甘:“司葵和你都拐着弯保人,怎么,那位点心老板也给你灌了迷魂汤?”
      “汤倒没有。”夜兰微勾起唇角:“硬要说的话,灌了杯咖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蒿里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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