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网》萧云伊

40、往事

　　夜色朦胧，星光寥寥，浑浊的河水滚滚而流，波浪滔天，不停地拍打着船只。临娘站在甲板上，望着月色，若有所思。

　　“京都传来了消息，”崔衡宇走近，“禁军在英王府搜出了布偶，上面刻着皇上的生辰八字。”

　　临娘抓着桅杆的手猛然一紧，“李含章，他终究是动手了。”

　　“还有好消息，”崔衡宇笑了笑，“娴妃娘娘出承乾宫了，祖父说，有她在，英王不会有事。”

　　临娘侧过头，望着他，面露疑惑。当初，她把希望押在崔氏，劝娴妃出宫，不过是想让她在皇帝跟前，尽可能地去护一护萧煜，她根本就没指望她能扭转局面。但听崔衡宇的意思，英王的生死似乎掌握在娴妃手中。

　　崔衡宇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要不，你去问问祖父？”

　　临娘继续望着河水，沉吟不语。

　　“但我听祖父话的意思，娴妃娘娘，在皇上心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临娘沉思片刻，转身就进了船舱。

　　崔老太师岁数大了，夜里河水滔滔，搅得他没有睡意。见到临娘进来，他拿出青瓷杯，清茶缓缓而入。

　　“你是来问我关于你母妃的事？”

　　“是，”临娘坐在茵席上，接过茶水，“在我的记忆里，承乾宫几乎是个冷宫，母妃永远都等不到他。”

　　老太师啜了口茶，眼前浮现出久远的画面，“二十多年前，先皇年迈，却久久未立太子，当时的几个亲王，为了皇位，险些反目。你母亲是崔氏嫡女，当她告诉我，她想嫁给皇上时，我是不同意的。”

　　“崔氏是五姓之首，名望、财富应有尽有，当时也是他们拉拢的对象，我不想我的女儿成为他们的工具。因此，这把你们送回了清河，还明确地拒绝了皇上的求亲。”

　　“后来呢？”以当时的情况，谁要是娶了娴妃，等于拥有了清河崔氏的势力。老太师拒绝了亲事，皇上能罢休？

　　崔老太师似乎听到了她的疑惑，笑了笑，“我也以为他不会放手，我当时，甚至都做好了抗旨的准备。”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留了一句话。”

　　“太傅，烦请您告诉淑儿，萧晗此生非她不娶，此心可昭日月。”少年郎目光真挚，许下山盟海誓。那时，老太师也险些被他打动了。

　　“然后，他转身就娶了秦家的女儿。”临娘讽刺道。

　　“先皇赐婚，情势所逼吧。一年后，他登基了，第一道旨意便是接你母妃入宫。”

　　登基为帝，再去寻找当初的海誓山盟，虚情假意。

　　老太师听到她的呢喃，笑了笑，当初淑儿也是这么说的，“你借助秦家的势力登基，转头就要负心娶我，萧晗，你把我当什么，你把她又置于何地？”

　　“母妃抗旨了？”临娘问。

　　“嗯，你母妃性子刚烈，当时的皇后还怀着太子，她不忍心去伤害别人。为了躲避皇帝，她去了蜀地。”

　　临娘一怔，手心微微蜷缩。只听老太师继续道，“后来，皇上追了过去，你母妃跟他进了宫。临儿，你父皇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他仁慈、多情，尤其是对你母妃。”

　　“你看他的后宫就知道，堂堂的帝王，只有一后一妃。我不知道他与你母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他对你母妃的爱，绝不比我这个当父亲的少。”

　　“那您当初离京，母妃跟您说过什么吗？”临娘问。

　　老太师摇摇头，没有，你母妃告诉我，让我们回清河，否则，将有灭族之祸。

　　“所以，”老太师抬起头，眉目紧锁，“临儿，当初是谁要害你？你诈死离宫是你母妃安排的吗？”

　　临娘心头微颤，脑海中的叫喊声、哭泣声，绵延不绝。她低头望着手里的清茶，上面浮着茶沫，晕开得如花一般。“他们以为我死了，结果半夜，我醒了过来。林嬷嬷和哥哥带着我出了宫。”

　　她嗓音低沉，眼眶微酸，仿佛陷入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中。

　　老太师以为她想到了萧煜，心中担心，便宽慰她说，“放心吧，英王不会有事的。”走之前，他已经吩咐下去，崔氏举族助英王登基。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地方官、各州军营，都有崔氏的血脉。只有英王一声令下，即便去逼宫，也不成问题。

　　晌午时分，船只靠岸。临娘扶着老太师下了船，崔府的管家一早就在码头候着。“娘娘听说您回京了，早早就在宫里盼着呢。陛下派宫人送来了好多东西，都在府里呢。”管家说。

　　老太师拂了拂手，“去陵园。”

　　管家愣了片刻，传旨的宫人还在府里等着呢？不回去吗？老太师捋着胡须，目光望向西南方。那是陵园的方向，战死沙场的亡魂，都葬在那。

　　崔老太师的幼弟也在那，按理说，他的坟茔应该迁回清河的。但那年，崔氏匆匆离京，没来得及带走他。老太师此次回京，名目上，就是迁坟。

　　一来打消皇帝的疑虑，二来让御史无可指摘。也让京都的朝臣醒醒记忆，崔氏不仅有文臣，也有战死沙场的勇士。老太师此举，无疑给他们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以为人家是来争储的，其实他是来祭奠亡魂的。

　　大理寺，侯德让躺在椅子上，怀里抱着金元宝，呼呼大睡。“大人，大人，不好了。”他猛地一激灵，“砰”地摔到地上。

　　“大人，你人呢？”捕快瞪大了眼睛，找了半天也没见到人影。

　　“快，拉我一把，”桌案上伸出一只手，侯德让皱眉叫嚷着。“哎哟喂，你叫什么叫，吓着本大人了。”他扶着屁股，朝捕快脑门上猛地一拍。

　　“大人，外面有人来投案了，她说，英王府的布偶是她做的。”捕快揉揉脑袋。

　　“啥？”侯德让目瞪口呆，陛下让孙尚查案子，她不去京兆尹，来大理寺干什么？

　　“大人，你难道不关心她是谁吗？”大人关注点不对啊。

　　侯德让横了他一眼，谁管她是谁，英王的案子就是烫手山芋，谁沾谁倒霉。好不容易把英王送回去，他半条命还悬着呢。这是哪里来的丧门星，跑大理寺投案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吧。

　　但他到了公堂，传唤犯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使劲地揉揉眼睛，这不叶坤的闺女嘛，不是没入教坊司了嘛，人怎么在这？

　　寺丞凑近他，悄悄说，“大人，她是英王府的孺人。据她说，她奉太子的命令，潜藏在英王身边，巫蛊之事也是太子指使她做的。”

　　侯德让心头一颤，慌了手脚。完了，完了。这下他死定了，左边是太子，右边是英王，这案子，他怎么审怎么死啊。

　　微风阵阵，层层乌云划过天际，淅淅沥沥的雨珠透过云层，落在地上。英王府的琉璃瓦在大雨的清洗下，泛着亮光。

　　抬眼望去，漫天的雨丝洒下，天地一色，朦胧不分。萧煜站在廊芜上，闭眼倾听，听万物万声，随树枝摇摆，随雨幕掉落。

　　“王爷，”纤纤玉手拂过他的掌心，他回握着她，“她去了大理寺。”

　　雨势渐大，狂风暴雨，打落了一地的花。任由她们飘零四海，随风而动。“嗯，我知道了。”

　　“王爷，你不怪我吗？是我骗了她，她还怀着孩子。”孙慧若面露担忧，眼底透着几分愧疚。

　　萧煜握着她的手，低头望着她的眼睛，“那种情况下，只有这样做，我们才有可能活。”一旦他定了罪，斩首，或圈禁。英王的头衔都将不复存在，何况英王妃和孩子呢。

　　他们是同一种人，都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他不怪她，倘若他们换了位置，为了孩子，为了丈夫，萧煜想，他也会这样选择。

　　只是啊，总会心有不忍。那个女人，始终占据了他的心。让他纠结、徘徊，犹豫不决。

　　蓦地，连平走过来，禀报说，小姐回来了。

　　萧煜心中大喜，孙慧若笑了笑。总算回来了，临儿请来了崔老太师，叶琳琅去了大理寺投案。仿佛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们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站在雨幕下，林嬷嬷为她撑着油纸伞，雨珠在伞上溅出水花。烟雾蒙蒙，天空闪过一丝亮光，衬出她的面容，苍白中带着笑意，她说，“哥哥，我回来了。”

　　萧煜嗯了一声，嘴角上扬。

　　夜色渐暗，孙慧若掩好房门，萧煜在外面等她，“睡了？”

　　嗯，她点点头，“临儿累坏了，”她接过侍女手里的风灯，跟萧煜闲庭散步地走着。

　　雨后，地上湿滑，萧煜挽着她的手，轻轻带着她。

　　“临儿要回宫吗？”孙慧若问。宫里的五公主还活着，崔老太师还打算让她嫁进崔家。这些消息，传到宫里，哪一个都能让皇上震惊不已。

　　“不会，”萧煜抿着唇，“慧若，我想把计划提前了。”

　　孙慧若一怔，提前？“为什么？萧煜，你有事瞒着我。”她停住脚步，抓着他的胳膊，问他。

　　萧煜沉吟不语，目光幽深。

　　“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走不到这一步。当初，我们命悬一线，你都没有这样做。何况现在，外祖父已经进京了，母妃走出了承乾宫。这个位子，早晚都是我们的。”

　　“临儿当初诈死，另有原因，对不对？”

　　萧煜眉头挑起，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她实在聪明，他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她瞬间就能找到其中的关窍。

　　萧煜抚着她的手，眼眸深邃，目光温和，说出的话却是让孙慧若打了个冷颤，“如果五公主没死，那死的，或许就是我们了。”

　　什么叫五公主没死？孙慧若面露疑惑，谁会让他们死？顷刻间，孙慧若的脑中闪过一个明黄的人影，她瞳孔一缩，用手捂住嘴。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但是，为什么呢？临儿是他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啊。

　　萧煜轻蔑地笑了，目光森冷，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