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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子规 不如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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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不过,在下没有银两。”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夏云珊抬头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满面的污垢。唯有一双凌冽的眼,通透明亮。似乎看破一切。夏云珊好似没看见他满身的脏污一般,引他入座,为他沏一壶茶。取出箫来,幽幽道,“你是第二个可以让我取箫的人。”随而,闭上眼来。那一瞬,她好似看见了一袭白衣的男子,目光清冷,却依然淡然微笑,虽然他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拒人千里之外,但夏云珊依然觉得那抹笑如一缕清风,让人舒服,温暖。于是她也笑了。箫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男子忽觉如置身云端,阳光刺眼,他企图拿手遮挡,谁料,那阳光直直透过指缝,直直射向眼球。不一会儿,云散开去了,眼前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他企图看清什么,却依旧如故。随着箫声调子明朗起来,眼前豁然开朗,他看见了,他看见了……箫声戛然而止。
男子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夏云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猛地跪了下去,感激流涕,“多谢姑娘指点。”夏云珊淡淡地笑了,门外的长安街一如既往地热闹,“我不过寻音阁的老板,只懂得弄琴,谈何指点?”那男子听罢,也不多说,起身飞奔而去。
夏云珊淡淡地瞟了一眼他离去的身影,不再多看,她并不喜欢这个男子给她的感觉。转身回到寻音阁,将刚沏的茶润润口,周身遍布暖意。
“还是喝茶来得舒服。”她喃喃自语道,在椅上眯眼打起盹来。间或并没人来打搅她。寻音阁如今虽声名远播,但依然门庭稀疏。她也不担心,反倒欢喜这般清幽的生活。“反正还有言卿嘛!”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与他不过几面之交罢了。
扑面的冷风弄醒了她。
街头飘落几片雪白。夏云珊跑了出去,“哇,下雪了!”
雪花如轻盈的玉蝴蝶在空中起舞,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夏云珊跳进雪中旋转。
不知何时,顾言卿已到了夏云珊身后,轻轻地往她头上插入一支发簪。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不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夏云珊回过头来,目光似月似晕,“啊!你来啦!”她拿下那支簪看了看,欢喜地戴回去,“好看么?好看么?”她欢天喜地的在顾言卿面前转了几圈,眨着眼问道。也不知道是她衬得那雪,抑或是雪衬得她,饶是美丽。
顾言卿微微点头。他托起一片雪花,那冰晶状的物体很快就融化了。
“是你让他来找我的?”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波澜。
“嗯……”她有意无意地轻声答应了句。
“你觉得我能帮到他?”顾言卿似有些不明白,又问道。
“嗯……”
“你是认为我一定会帮他?”他的音调微微提高了些。在他心间的那个单纯的女孩开始模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嗯……”夏云珊漫不经心地答道,在雪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因为,你是个好人嘛!”她添了句。
“好人?你可知道我是谁?”顾言卿苦涩地回味这个词。我算好人吗?不过,似乎除了冠有“冷血将军”称号以外,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如果那些见死不救不算的话……应该,大概,能算上是一个好人了吧……
“你相信因缘吗?即便是没有云珊,他还是会去寻你,你还是会帮他。无论你是谁,你都会帮他,因为,你的心告诉你要这么做。许多事情是注定了的,躲也躲不开,有时候,无法选择。”夏云珊盯着顾言卿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又抬起头来,看天上的兄弟姐妹。若不是机缘,或许我还在天上,俯视着这个美好的人间吧!
“因缘?”顾言卿喃喃轻语,夏云珊的那双眼里载着他读不懂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感觉你不像是这人世间的,是那么地干净地一尘不染。
雪飘落。整个长安城都裹上了银装。夏云珊发上粘着些许小雪片,装点得她更美了。顾言卿凝视着,那红润的脸,皎洁的肌肤,还有那闪动着灵光的乌亮的眸子。他醉了。
“公子……公子……”子夜急急跑来,满面惊慌。
“怎么了?慌什么?”顾言卿脸上有了一丝愠色。常战沙场,将军第一个要做到的就是处事不惊,子夜这一动作显然让他有些不快。
“圣上……圣上被……被刺身亡,刺客,刺客自刎身亡……”子夜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不大,却被一旁的夏云珊听了去。谁想,这丫头反应比顾言卿更快,携了他的手便向皇宫奔去。
皇帝行宫哭声一片。
顾言卿三两下便撤去了各宫妃子,以及不相关的太监,独留夏云珊与子夜在身边。他蹲下身子察看,企图查出些蛛丝马迹。地上躺着两名男子,一名满目惊惶,身着龙袍,黄灿灿地刺眼。胸口被刺一剑,直贯心肺。他临死前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死,手里还攒着一柄短刀,似要防御,看来是被杀地措手不及。夏云珊厌恶地挪开眼。而另一位男子,穿着太监服饰,面部被毁,满面淤血,看不清原来的容貌。手中的软剑还滴着血。满地都是两人的血,混杂在一起,已经开始发黑。夏云珊似乎明了了什么。她看得出,那名男子是带着释然离去的。是那日彬彬有礼地说着,听君一曲,胜过十年寒窗的俊朗书生。可惜,直至今日,她尚不知道他的名讳。夏云珊笑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她笑得很美,心却很痛。“一介书生,能做到如此!罢了,你且安静离去,云珊能做的,只是为你吹奏一曲。”这一回,她一脸肃穆,缓缓吹奏。箫声凄冷,是在诉说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归去人的故事。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声调都击打在宫人的心上,击起涟漪。有些人听懂了,他们哭了。有些人没听懂,却也哭了。这箫声太过悲伤,皇城之内,一片哭声。哭声和着箫声,此起彼伏,它们是在祭奠,是在哀悼,一个死去的,没有名字的书生。
顾言卿看着夏云珊,良久,才问道,“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语气很冷,他愈发地觉得被眼前这个女子迷惑,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他只是书生,怎会有这般气概。他的手不该用来拿剑的。”夏云珊哭了,她只觉得悲伤,有什么横亘在胸口,很难受,想要宣泄出来。她的手松了开来,竹箫落地,一声脆响,只见箫断,音绝。
谁也没有看到,那书生缓缓地闭上了眼,落下泪来。口齿不清地念了四个字,“广,陵,止,息。”声音很轻,以至于还没来得及传开去,就碎在了空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言卿见夏云珊一脸悲伤,不免软下心来,“丫头,你……”
“言卿,你可知道,昏君当道,民不聊生。他的死,是众望所归啊!这个国家……只能靠你了……”她单膝跪下,不再用目光注视着他。顾言卿看着跪在地上的夏云珊,一愣,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原来,她不是不懂,只是觉得与自己无关罢了。
“我,我明白了。”顾言卿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夏姑娘,你可知道,这皇帝是谁吗?是公子的皇弟啊……你让他,怎么忍心?哪怕他再昏庸无道,他也是……哎……”子夜看着长跪不起的夏云珊,深深叹息。真不知道,你的出现,对言卿而言,是福还是祸啊……
长安城霎时白雪纷飞,夹杂着雨,像是天在哭泣。乌云滚卷,淹没了阳光。
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一天。
有一个人死去。这个时代从此兴盛。
翌日,皇帝身死,举国哀悼。
皇帝之弟,顾墨离即位。
夏云珊呆呆地坐在寻音阁,思绪飘开去。“夏姑娘,你可知道,这皇帝是谁吗?是公子的皇弟啊……你让他,怎么忍心?哪怕他再昏庸无道,他也是……哎……”子夜的声音困扰了她整整一夜。“我做错了么?”一脸沮丧地看向门外,却什么也没看到,失望地低下头。手上拨弄着顾言卿送她的那支发簪。
“夏姑娘,别来无恙。”清朗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夏云珊回头看到顾墨离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顾墨离身后跟着的是,顾言卿。她的眼睛一亮。引他们入座,沏一壶新茶。“夏姑娘,墨离是来拜谢姑娘的。”夏云珊哪里受得起这般大礼。自打她看见顾墨离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注定是天子的命,他的身上泛着龙的气息。即便是夏云珊,也受不得他一拜啊。何况,他现在已经即位成王了。“圣上言重了。云珊一介女流之辈,哪里受得起。”她端上一杯茶水,然后便坐在了顾言卿的身旁。
“不不不,墨离今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能够答应。”
“什么?”
“希望姑娘能够入宫辅佐我。”
“入宫?”夏云珊对皇宫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上次去了一趟,只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栏玉砌,美得很。心中倒是有几分向往。“不过,我的寻音阁,怎么办?”她还是舍不得这个小店的。
“无妨,姑娘大可放心。这宫中,姑娘来去自由。”顾墨离浅浅地笑着,很是亲切。
“好啊,好啊!”夏云珊又露出了小孩子心性,惹得顾言卿频频侧目。
“那,墨离,便在宫中等候姑娘了!”顾墨离见夏云珊答应,心中一松。这般奇女子,若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只能毁。他舍不得这般美好的女子死于自己的手中,还好她答应了。“皇兄,你便替我教教姑娘宫中一些规矩,以免以后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说完,便朝着夏云珊施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