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庄起东

5、第 5 章

　　往年的暑假江凡都是和程晖、王宏一起过，可能是太欢快了，以至于还没什么感觉就开学。今年，程晖去上补习班，王宏帮家里卖包子，突然剩他一个人，假期漫长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年岁小点的，招猫逗狗那点爱好，江凡看不上。比他大点的，都在为前途奔波，也玩不到一起。江凡无聊，去学校边上的书屋逛荡，借了好些小说、漫画打发时间，意外碰到程昱。

　　程昱明显也看到他，只是那躲闪的动作让江凡猜他应该不是很想见到自己。江凡本来也不想过去，只是瞥到他帽檐底下露出的纱布，想起他额头的伤，这才想起他脑门还缝了几针。

　　“躲我呢？”江凡突然出现在程昱背后，把程昱吓了一跳，把手上的书往一边藏了藏。

　　江凡本来对他看什么书不感兴趣，他这一躲江凡就来了兴趣。这个年纪能看什么，江凡脑袋一转，看程昱的表情意味深长，“藏什么？我看看，是不是看小黄书呢？”

　　程昱左闪右闪，江凡跟着左抢右抢，动作大了几乎把程昱抱住。程昱也说不上是被烦的，还是被江凡身上的热度烘的，脸色涨红。

　　江凡趁程昱发愣，越过他的肩膀一把抢过书，“我看看啊，是不是干坏事？”打眼一看封面，人像是被雷劈了——《九年级数学真题模拟》，人教版的。

　　江凡低头看程昱，被程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把书抢了回去，拿去收银台。江凡耸了耸肩，悻悻地站远了点，也就没注意到程昱压在真题模拟书下面的《中国铁路地图集》。

　　程昱从书店出来，江凡骑着自行车漫不经心地跟着。跟了一段路，程昱停下来回头又瞪他。江凡扬着声音自顾自说：“我可没跟着你，回家就这一条路。”

　　程昱眯眼，江凡不以为然的挑眉。程昱回头继续走，江凡继续在后面跟着，手贱地拨弄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叮铃铃”地响。

　　程昱拐上另一条胡同，那是和回家截然相反的方向。江凡喊他：“快吃饭点了，你干什么去？”

　　空气里传来少年冰冷的回答：“用不着你管。”

　　“嘿！”江凡觉得自己做为“凡哥”的尊严受到了严峻的挑战，脚上使劲一蹬，车就蹿了出去，车筐撞上程昱的大书包，把人撞得往前抢了两步站稳。

　　程昱气冲冲回头，眼睛气地冒火，红彤彤的眼睛挂在白生生的脸上，江凡突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上车，去医院拆线。”

　　“不去。”程昱转身就走。

　　江凡弯腰扑到前把上，伸手拽住了程昱的书包，把人往后扯，“大夫说了，一礼拜拆线，你已经超过时间了。”

　　程昱往前挣，江凡往后拉，中间隔着车头，谁也不让谁。程昱倔得像头驴，江凡拽的胳膊都酸了，一时哭笑不得：“闹够了么？那玩意真得拆线，不然以后留疤，不好找老婆。你现在小觉得没什么，等你真看上哪家姑娘，人家嫌你脑门有疤了，你都没地方后悔去。男人可以打架，但不能没老婆，要被人笑话的……”

　　江凡像念经一样絮絮叨叨，程昱烦的厉害，只能妥协。江凡骑自行车带着程昱又跑了趟医院，那个女医生记得程昱这张俏脸，温柔给他拆线的同时，不忘教训江凡：“让你七天来，现在几天了？有没有盯着他吃消炎药，现在还有炎症呢。多吃点蔬菜水果，我有没有说？你看看你弟弟这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看就缺营养。他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怎么当人哥的？这么不负责任……”

　　什么叫现世报，江凡算是明白了。

　　回家的路上，江凡在路边水果店买了一些柑橘拉着程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吃。程昱不肯吃，两人在人家店门口撕扯了好半晌，累了才肯坐下。

　　江凡扔了几个到程昱怀里，程昱白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丢人’俩字怎么写？”人来人往的，好几个人打量他俩。

　　“我花钱买的，剥的皮也放袋子里，哪里丢人？”江凡剥柑橘很快，一劈两半，把皮往外一翻，露出半个橘子瓣，往嘴里一塞，顿时汁水淋漓，“快吃，真甜，一会儿再买点。”

　　程昱就斯文多了，剥个皮慢条斯理，连橘子瓣上的白丝都撕扯干净了才肯吃。江凡一口气吃了五六个，扭头一瞥程昱一个还没吃完，三下五除二又剥了一个塞程昱嘴里，“大口吃，等你吃完天都黑了。”

　　程昱被噎的够呛，一个橘子在口腔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才慢慢消磨掉咽下去，对江凡的讨厌又上了一个台阶。

　　吃的差不多，江凡把剩下的一半一股脑塞到程昱的书包里，看到程昱的书包里有一本红皮书，“这什么书？地图集吗？”程昱把书包拽回去，抱在怀里护着不让他看。

　　江凡没当回事，去店里又买了两份，骑车带程昱回家。到家后，给程昱一袋让他带回家，还不忘嘱咐：“包里的那些你自己吃，听着没？吃完了脑袋上的伤就好了。”说完，不忘戳戳程昱脑门上粉嫩的伤口，毫无意外又被程昱怒视了。

　　回到家，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油烟味，夹杂着点菜烧焦了怪味。

　　“妈？妈？”江凡喊了两声，拉开阳台门，赵凌手上拿着铁铲，正在发呆，锅盖上漫着浓烟。

　　“妈？”江凡急忙关了火，赵凌猛地一回神，“你回来啦？”

　　“嗯。抽油烟机坏了？”

　　“哦，没有。”赵凌好像才闻到呛人的油烟味，拉开窗户，又打开油烟机，掀开锅盖一看，菜糊成黑乎乎的一片。

　　赵凌神情恍惚，她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炒菜忘了放盐，就是睡觉忘了关灯，楼下小卖铺的赵大妈还上门送过两次钱夹。

　　江凡有些担心，“妈，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出事。”赵凌推着江凡出去，把锅泡了水也跟着出来，一看时间都七点多了，干脆带江凡去楼下小吃街上王宏家的饭馆吃饭。

　　王宏家的门面不大，一个三米不到的小门脸，进深也不到三米。一多半隔开做了厨房，剩下一半摆了两套塑料桌椅。更多的塑料桌椅都摆在外面。早上，店里卖包子、馄饨、豆腐脑，中午和晚上卖面，四五种家常卤味，盛在几个大铁桶里。

　　那几年，街上人流量不多，做的都是街坊邻里的生意。胜在经济实惠，周边老街坊不爱做饭时都喜欢去店里吃一口。

　　娘俩要了两碗面，两个素菜，一碗拌三丝，一碗拍黄瓜。王宏妈给江凡下的面格外多，满满当当的，“吃完了，再给你加。”

　　赵凌说：“可吃不了这么多。”

　　王宏妈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吃得了，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费脑，王宏一人吃两碗还叫饿。”

　　江凡嘴甜，“那是姨你做的饭香。”

　　王宏妈听得乐开了花，那头有客人点餐，王宏妈匆忙过去。江凡小声逗赵凌：“王宏就是让他妈一顿两碗面条喂的那么肥。”

　　赵凌斥他：“可不能这么开朋友玩笑。”江凡平时当然不会，只是看赵凌这些日子郁郁寡欢，有意逗她开心。

　　江凡又讲了几个同学间发生的逗趣的事，赵凌听了回了几句话，看得出她很想配合江凡笑一笑，也确实笑了，只是笑容带着遮掩不掉的惆怅和迷惘。

　　赵凌不能吃太多辣，今天失魂落魄，连加了两勺辣椒。要不是江凡叫她，还要往碗里加。江凡把她舀的那勺辣椒放到自己碗里，“妈，有啥事你和我说，别一个人憋着。”

　　赵凌埋头，“没有，你别乱猜，小孩子懂什么。”

　　“我早就长大了。”江凡让赵凌抬头看他，“我爸在外赚钱不能帮你分担，不是还有我么。”

　　赵凌眼圈一下湿了，江凡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副样子指定是出事了。赵凌转而笑了，眼角还泛着泪光，“我儿子长成男子汉了。”

　　“早就是了，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

　　“没事，都说了。”江凡坚定的眼光让赵凌有些躲闪，“就是看你王姨现在的样子，心里难受。”

　　“你是担心王姨啊。”江凡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一声撂下，“我还以为咱家出啥事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担心也没用。程晖现在努力学习呢，等他考上大学，王姨心里一高兴，兴许就好了。”

　　赵凌笑笑，“你说的对，慢慢就好了。吃面吧，一会儿坨了。”

　　江凡神经大条，以为这事就说开了，美滋滋地吃了一大碗，还真叫王宏他妈又加了半碗。赵凌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看江凡吃的开心。

　　两人吃完饭走了，王宏妈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和王宏爸说：“王玫已经半疯了，再这么下去，赵凌也得疯了。”

　　王宏爸纳闷，“她疯什么？”突然脑袋一亮，“江伟光不会也……那什么了吧？”

　　王宏妈狠狠白了丈夫一眼，掷地有声地说出了天下每一个女人都会说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王宏爸无故遭殃，心里不痛快，“你说别人就说别人，扯我干什么。我这一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转悠，我能干那种事吗？”

　　王宏妈轻蔑一笑：“就你挣这几个钱，也得有人看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