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红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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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篇
我趴在墙头，看着那坐在廊下读书的人。
他真好看啊。长得好看，专心看书的样子也好看。
他叫韩元，是此地书院山长的公子。
韩元长得极白，披着火红的大氅好似雪一样，他眉极黑而眼也乌黑，睫浓长，纤纤如帘帐，最点睛那笔是他的薄红的唇，颜色刚好，浓一分则妖淡一分则寡。
别人长这样我多要点句“骚气”，但他那样子偏偏是极亮极正气的，只好一言，“特别好看”。
我记住韩元是因为二年前到这个书院来给那大师兄与一小师妹系红线。
韩元那时也坐廊下，我从对面回廊过，远远先叫他白得发蓝的狐裘晃一眼，再定睛，又被他透亮的脸晃得头晕。
他真好看，我已这般念叨两年了。
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我就是那时喜欢他的。
——或许那时还没意识到这份喜欢，但当我明白后，再去回忆，想到的确实是他那叫人眩晕的白。
韩元身体不好，最热的天都穿三层长衫。
从我记住他那天起，从天上向下看十次，十次他都在书院里。
他不喜欢出门，我常能听到山长夫人让他出去走走。
这时候他最孩子气，要把披风或大氅或狐裘理起来盖住头，瘫在廊上一动不动。
其实我在天庭时也不爱出府。
毕竟天庭上神仙不少，但都各有各的事要做。我年纪小，又是才正式领的仙职，多时候我若四处闲逛，就有人要笑着喊我，“红樱，红樱要到哪里去啊？”
一开始我还会仔细去找那个说话的人，没找到便会认真朝声音来的方向说清楚我要去哪一个地方干一件什么事。
找到我往往要被吓一跳。
无他，喊我这人是没有脸的。
时间久了我便只在他喊我时应一声“哦”。
孤追真是个无聊的小鬼。
虽然辈分上论下来他比如今天帝还隐隐要高一截，数岁数更不知可以将全天庭神仙年岁加起来翻多少翻，但这并不影响“他是个小鬼”的事实。
连熙攘飞升二十多年都能在福禄殿混得风生水起，他罔长那么多年，天到晚只知逗猫惹狗打爪爪。
我虽叫“红樱”，但并不穿红衣，无论天官袍服还是常装，我都是月白衫。
这职封是因为我住处外有一棵红樱树，开花时樱花比榴花艳，又挂着千条万缕红线串纸笺。
我也是从这树中生下的，天生就是红娘的命，专职便是替人牵媒搭线。
我爹是姻缘殿的月老，与我这样的天地神不同，他是从人的供奉里凝的神，所以叫信仰神。
天庭八千神仙，三成天地神，二成信仰神，四成渡劫神，还有一成，我们叫后门神。
这种是有人间大机缘，甚至不知有天庭之人才作得起的，就跟开了后门一样，与众不同。
比方熙攘，他人身带先天劫，但有贵人结善缘，享了青灯烛火熏蒸倚灵息化了劫故魂魄飞升。
具体原因还当复杂些，我讲不清楚。
孤追应当明白，——当然，我不可能去问他的。谁不知这两个是狐朋与狗友。
有时候孤追闲得皮痒了还要与我并身扒在书院墙头围观，并摇头晃脑“啧啧”两声，道：“短命鬼。”
我忍不住就要一个爆栗过去，他就要“哎哟”大叫：“红樱好讨厌！一点也不温柔！”
我便要再一个弹头过去：“对你这乌鸦嘴要那么多温柔作什么？”
“可我这怎么能叫乌鸦嘴？”他还要无理取闹，“我这叫料事如神啊！”
我心头大火于是更旺：“谁就要你来｀料事如神｀了！你都知道，我、我能不知道吗——”
他跟着又会大叫：“唉呀我错啦我错啦红樱好姑娘你莫哭莫哭——”
最后总以他去西山讨个果子来混到韩元的果盘里去结尾。
西山上果子结得比凡果好，又不如仙果，正适合韩元这样体弱的凡人吃。
我们这种要在凡间来往的神仙一月只得摘一次果，所以韩元即使吃了，也只不过稍稍管得住几天，只算得上调理，治不得根本。——他身体太弱了。
孤追其实没说错。
往年我牵线若是其中一方牵到这样体虚、多病、命格差、福相薄的标准短命鬼，总要替另一方唉声叹气，要替那注定要被早留下来的人不值。
牵得上线的人的姻缘多是几世才修到的，修得几世才得数年相守，可不就是不值吗！
可就是这样的不值，挨到我身上，我也是愿意的。
两情相悦太不容易，单相思又太苦，苦过了，再短暂再不容易都是甜的。
可我不敢与他说，我与他连面都没见过。
我确实喜欢他呀，但他怎么会喜欢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呀！
何况书院里日日与他打招呼甚至会玩笑两句的女子那样多，对他有思慕之情的也有那么多，喜欢谁不是好过喜欢我，——我除了是个小小的神仙就什么也不是，不比凡间女子娇俏温婉，也不比她们明艳动人。
唉，唯一叫我庆幸的大约是几年下来我还没在姻缘簿上见过韩元的名字。他的有缘人还未来呢。
——那人会是我吗？唉，若是我我也不知啊。
天地神与信仰神因为没有凡身，是上不得姻缘簿的。何况世间有情人并非尽是有缘人，月老也不管每一桩婚，也不是每一对鸳鸯都要红娘去牵线。
“阿元啊阿元，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我心里头念叨着，从侧旁的树上折了一小枝花朝他身边掷去。
我自以为这般并无错，花就该赠美人，而美人若与我成亲，自该算入赘。
他要是与我成亲，我必然对他好。我会天天为他折一枝花，花随意，依时令而定，我还会为他梳发，也会央他为我梳发。
我有一个从前别人送的玉冠，那人叫我送给我的心上人。
现在我已经有了想送的心上人了，只要他愿收，只要他愿收——可我能送吗！可我能送吗！
并非凡人不能与神仙结缘，而是神仙带了天地大气运，以凡人之躯根本承不住，反而会受扰而殒命。
我要为这一份私情去害一条人命吗？韩元本就不是长命，要我再去干涉，那不是与杀人无异！
若我得幸与他说上两句话，交个朋友，踏青涉花，游山玩水若是可能的话这也就是极致了。
神仙与凡人并非隔天堑，也不少山水。
可就是这一日，就是这一刻，我那枝花借着风朝他发落去，他笑着抬手当空接了，微仰了头，不偏不倚地，就看着我了。
几年来，我头一回正正对上那双眼眸——就跟我所想的那样亮，那样温柔，就像装下了滇南整个湖，像这一个湖里满映了高山上日日要照面的星星，那样好看。——我心头一窒，险险没从墙头上掉下去。
那人含笑道：“原来是你啊。”
我惊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摇头，却仍笑：“近年总是觉着那墙上该是有时有人的，却总不见人影，今日见了，才想，”他弯了弯眼，“便是姑娘吧。”
我都快叫他的笑给晃瞎眼了，好在我不多白，应当不至于脸红得叫他笑话。
“韩公子果真不同凡俗……”我忍着满心慌乱努力道，“小，小女红樱。”仰慕您已久啦！
我又要栽下墙去了。
韩元摇摇手中的花枝：“姑娘身手敏捷。”
我挠挠头，不知能答个什么名堂，只好两声笑笑。
韩元毫不客气地笑得愈发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红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