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熙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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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房间里确是有架琴，是北边卖来的七弦琴，我会拨弦，但更乐意听人弹。
只可惜傅先生与我不相上下，他还只是个会看医书写方子的老大夫。
从此柳程絮就与我住下了，她天天弹琴与我听。
我喜欢她弹的《春江花月夜》，清泠泠的格外好听。
我书架子上有许多琴谱，并不全是琴谱，但柳程絮只是拿琴也弹得出来，我于是觉得她真是十分厉害。
她弹琴时轻轻抿了眉，浅浅合了眼睫，那如水琴音就涓涓溢出来，汇成一条小河跃过窗沿跳到池塘里。
池塘里的红色鲤鱼像富禄盘上一样拥着莲叶游动，阳光落下来照得池面亮晶晶的，鱼鳞的红好像烛火的红。
柳程絮识字，我也识字，她认得的字比我多许多，私塾老先生来我院子里给我讲书时，我便让她坐在屋里拿了一本一样的书听着，我和老先生就坐在屋檐边上的小几边。
春天石凳凉，她还提前给我们一人垫个垫子，老先生来时笑眯眯地掂掂胡子，一次与我说他孙女也与柳程絮一般大，我才知道他原来早就知道那个坐在窗后听书的人是谁了。
柳程絮喜欢坐在树上发呆，她爬树很厉害，但从不让我跟着上去。
她的裙角荡在鹅黄的梧桐叶里，风吹过，鹅黄洒在她鹅黄的裙面上。
她爬得那样高，我真担心她摔下来，但她与我说“不怕”，又轻轻爬下树落到地上来。
母亲见过她爬树，笑着看她叶儿一样的裙，她赶紧下树来，与我母亲福礼。
我娘拉住她的手，却什么也不说，待她走后，我才看到柳程絮手腕上多了一个镯子。
我道：“是娘的手环儿啊，她给了你呀。”
柳程絮蹲下身来，我也蹲下身去，她看着我笑，我也看着她笑。
我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吓了一跳：“……你怎么……”
柳程絮抬手来摸摸我束作一束的发，那是她早上给我扎的。
“我没事，”她红着眼眶笑道，“……可你怎就……怎就长的这么快……
“敏儿，敏儿，”她唤我小名，“为什么会长大呢。”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长大不好吗？”
她却摇摇头。
我并不知道她为何会笑，也不知她为何伤心，但我觉得她的笑似乎是因为伤心，而伤心又只是伤心。
柳程絮还是与我住在一起，原本她还与我各盖一床被子，现在她晚上抱着我睡。
我躺在她怀里晚上便见不到黑，我仿佛看到了星星在与我笑。
星星是柳程絮的眼睛。
有一天夜里我又觉得心口痛，其实自从认识柳程絮以来，我几乎再未这般疼过。
我攥紧了柳程絮拥着我的手，她原本就睡得浅，于是立马就醒过来。
我听见她着急地大喊“傅大夫”，泪眼朦胧里我依在她怀里，娘坐在我们身边，轻轻抱住了抱着我的她。
第二天我醒来时心口闷得很，入眼是一室火红。
柳程絮穿着新嫁娘的衣裳，嘴上抹了殷殷的胭脂，眉心贴了红红的小花，脸像雪一样白。
她扶着我起身，为我拿来一件新郎官的衣裳。
柳程絮轻声道：“我嫁给你，好不好？”
“……为何要嫁给我。”我道，“怎么这么早就要成亲啊，我还小呢。”但我却是愿意的：“不过新娘子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她为我换上红艳艳的衣裳，我倚在她怀里。
她轻轻说：“……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爹娘坐在床前一左一右的太师椅上，大哥和大嫂依偎着站在他们身后。
半合的窗上贴了方方正正的“囍”字，左右墙上也贴了。
红烛摆在太师椅间的八仙桌上，这满屋艳丽就像蜡烛的泪。
傅先生站在爹的右边，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
每回我不回家，爹娘都会提着它在大门外等我。
我笑着闭上了眼：“……我看到了。”
我还看到柳程絮近在咫尺的脸上，明晃晃的泪映着烛光泛着漂亮的红。
再醒时候我站在一扇高大的铜门前，四周是干净的云。
无数话本上画过这扇门，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故事，专门用来骗小孩。
门无声无息开了。
透过门我看到原本一望无际的地方变出一群皇宫模样的屋子，再高一些的天上是穿着长飘飘衣衫来往的凌云的人，也有坐在仙鹤背上的人。
我迈出脚去，脚踩在云上，就像走在地上，陷不下去。
我不认识路，但脚就像会自己动一样，带着我走进这皇宫，一路向前。
我分了心看来往那些盈盈的人，他们摆动的衣角就像水波潋滟，头顶屋梁修得高，于是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前面跑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与我似乎一样大，其中一个什么也不说就拉起我的手，带着我朝他刚才跑来的地方跑去，我回头看见其他那些小孩嘻嘻哈哈越跑越远，他们像群蝴蝶一样欢快，我们像风一样轻。
小孩高声道：“青灯古烛呀——新嫁娘——”
他的声音飘在空中，飘在这云上的宫殿里。
远处有大钟隆隆在响，好似有人与他一唱一和：“红衣雪面啊——贺新郎——”
长廊终于要到尽头，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带着我从廊尽头跳下，穿过不知何处来的云，看见一个无顶的大殿，两旁各立六根盘虫柱子。
一个穿着黄衣裳的人坐在最后两根柱子间高高的宝座上，隔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
小孩牵着我的手跪下，道：“小神杜钰敏，请陛下赐封——”
我好奇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偏头去看他，才发现原来我一开始就没看见过他的脸。
却听那位陛下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有神算之资，便行神算之事，朕赐封号熙攘，位列财神。”
大钟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孩突然就消失了。
我学着他方才的声音道：“——谢——陛下——”
于是陛下也不见了。
我直起身来，十二根柱子围成的大殿也消失不见，但站起来转过身去，我看到一座孤零零立着的八层高楼，楼前立石，上书“福禄殿”。
从此我便在此生活。
我名为熙攘，凡名杜钰敏，是天地间第二百七十一位财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熙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