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祈生》余咸不闲

2、江沉

　　“就算外面狂风暴雨，我也想见你。”这句话被江暮沉写在手工本的最后一页。今天天气很好，她突然想去西月湖。

　　距新叶林不远的地方有条小路可以通往湖边，她曾无数次走过那里，一个人去湖边等待落日，凝望晚霞。鞋子踩碎落叶的声音、黄昏在湖面晕开的画面、田地成片的野花、燃烧殆尽的天空、被阳光剥得晶莹的枝叶，亲近自然，会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和舒适。

　　这些天，江暮沉一直住在林枫燃的房子里。这里的每一间房屋，每一格抽屉，她都渴望过。她渴望从中找到林枫燃存在的痕迹和信息，可除了书房里的回忆，他依然什么都没留下来。

　　爱上沙漠里一株枯萎的花，再鲜活的人也会变得干涸，更何况她本就不富有生机。江暮沉就是很累，她觉得自己需要放空一下。这一个月以来，江暮沉重新陷入了虚无。

　　原本她就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现在唯一一个她在意的人离开了，就更是觉得无趣了。人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走，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没有价值、没有牵挂，也毫无寄托。

　　江暮沉总是会忍不住思考有关林枫燃的一切。她为自己那迟迟被宣之于口的爱恋感到可笑。这真的是一份深藏了六年的喜欢吗？对比林枫燃对她的了解，她对林枫燃几乎一无所知，不了解他的经历、不知道他还有妹妹、不了解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的痛苦，更没有察觉到他在走向她。

　　她的喜欢好像只是停留在远处观望，而不是靠近。被拒绝后，她甚至连这种观望都不敢继续下去了不是吗？最靠近他的时刻是他死后，还是以遗产为契机。这真的是喜欢吗？如果是的话，这种自顾自的情感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很不公平。喜欢只在心里肆虐的结果就是自我感动。而暗恋，从不靠近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好顾影自怜的呢？

　　“如果我主动一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暮沉的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出这句话。可是人生哪来的如果呢。

　　江暮沉也不明白，是什么让自己不去靠近林枫燃，让她在喜欢一个人的同时又忽视那个人的靠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呢？这其实说不清楚。如果非要有理由的话，那就是林枫燃善良、温柔，值得被人喜欢。他是她灰色的青春时代里，唯一一个会帮助她、靠近她的人。

　　不对，自己明明是知道林枫燃在靠近她的。是她不敢，她不敢相信一个总被人欺负的孤女也会被人喜欢、被人在意，被人珍视。她害怕期望落空，所以不敢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尤其那人还是林枫燃。她更不敢想象他居然也同样需要她。

　　人生活在灰色里，遇着一抹亮，喜欢的不行也只敢在埋在心里。江暮沉大概不会想到，只有她眼里的林枫燃才是亮色的。

　　在所有的思绪里，最让人不安的是江暮沉开始怀疑，林枫燃真的是自杀吗？他还有表白的打算至少可以证明，在这件事完成之前他不会选择自杀。而且警方并没有医院开具的抑郁症的诊断证明，他们只是根据别人的描述还有文字推测他有抑郁倾向。

　　可是说他杀也完全没有证据。从林枫燃稀烂的尸体上，法医无法鉴别事故发生前他是否有与别人博斗过的痕迹或是指纹。事发大楼里的电梯监控也显示，事发前后只有林枫燃一人上了天台。而天台上没有监控，警方无法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他生前的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指标正常，虽人在商界，人际关系却并不复杂，没有亲密的朋友，也无仇家。

　　在世的亲人只有父亲林季康，林枫燃生前最后联系的人也是他。但据林季康笔录时所述，最后一通电话里，父子俩聊的是工作，且他在得知自己儿子的死亡消息后，因打击过大现已卧病在床。江暮沉终归是放不下林枫燃，一想到那份不平等合约，她也不想去看望林季康。

　　西月湖在落日里沉醉，江暮沉靠坐在一棵枫树下，望着烧得热烈的天空，思绪飘向了远在天上的人。好想见林枫燃，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林枫燃，今天早上五点三十六分我看了日出，一个人看日出好孤单。太阳可以照亮整个世界，却不能让我的心情变好，越是宏大的美，越让我觉得失落。你以前也会这么觉得吗？下次我陪你一起看日出吧，两个人应该只会感到幸福。

　　这些日子我把自己麻痹在音乐和睡梦里，可是一点用的没有。我的心总是发痛，那里面比冬天的田野还空，空落落地痛。林枫燃，其实你对我有些残忍诶，这么喜欢我居然舍得我难受。我也好差劲，这么喜欢你居然不守在你身边。你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胆小懦弱的我呢，我太迟钝了。

　　林枫燃，现在是下午六点二十四分，我在等日落。听说人在看日落的时候会想起最思念的人。我想是这样的。我只看了一次日落，却在心里想念了你无数次。

　　你是怎样生活的呢？接手公司很累吧。我在父母离世后觉得活着很无趣、很痛苦，很没有意义。如果我的命运就是被人忽略和放弃，我宁愿自己从不曾存在过。是你让我觉得这样糟糕的人生还有一方值得留恋的余地，可我不知道你也这么痛苦，最近我的眼泪也变得多了起来。

　　还是好想你，准备离开的话，至少要跟我好好告别才行啊。哪有人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连踪迹都找不到。林枫燃，对不起。

　　……天黑了，这里好奇怪，晚上一只蚊子都没有。林枫燃，我们打个赌吧。我一直往前走，走到了西月湖的话，我就继续喜欢你。绕开了西月湖的话，我就不继续喜欢你了。

　　黑暗中，江暮沉站起身来往前走，现在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这棵枫树与湖的位置关系。由于地球自转的原因，人大概率会向右偏，所以她有意识地往左边偏，尽量确保直走。

　　草叶从小腿边滑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江暮沉不知道自己在黑夜里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就只是向前走着。终于，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踩到了湖的边缘。夜晚没有风，湖水没有荡漾，只有蛙叫和虫鸣在耳边星星点点地响。她用右脚往下点了点，湿了鞋尖。这里是西月湖没错了。江暮沉站在湖边突然就笑了，那是心底松了一口气的欣慰。

　　“林枫燃，我赌赢了。”

　　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轻风，江暮沉张开双手闭眼感受着风的生命。一分钟后，她不紧不慢地将鞋子脱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岸边。

　　“对不起。”

　　随着话语的消失，江暮沉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湖里。不会游泳，亦没有挣扎。她任由自己往湖底坠沉，这世界只剩下漆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