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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幸存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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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一切混乱,一切哭喊似乎都与蒋炽阳无关,医生眼里只有他的病人。
这人早就没救了,还做这些干什么,沈暝环抱双臂神色慵懒。
红色急救灯一下一下晃在沈暝脸上,少年挑起一边眉梢向后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讥诮的笑。
这个医生,真是蠢得没边,到现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吗?
……
患者王爱思,3024年1月7日5点21分,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还是没留住…这是第几个病人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心头漾开,蒋炽阳曲起手腕,抵住眉心努力回想。
【五十一……】
蒋炽阳疲惫地挪下病床,嗓音嘶哑,“死者家属过来登记。”
说罢掀起眼皮无力地看向门口,浓厚的夜色中只能看到那里晃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怦——怦——”
沈暝瞳孔紧缩,怔愣地看着急诊室医生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
疏离淡漠,像高悬于天空的月。
“怦怦——怦——”
心跳如擂鼓,一双无形的手攥住沈暝的心脏,在心尖上肆意撩拨游走。
这双眼睛…是他吗?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了,会是他吗?
沈暝双唇微启喉结滚动,情愫不断蔓延,再望向蒋炽阳的瞳孔里闪烁着点点细光。
[找到你了……]
急诊室里的蒋炽阳见对方没有反应,哑着嗓子又叫了一声:“死者家属过来登记一下。”
门口站着的少年从黑暗走向光明,沈暝五指张开向上捋了一下刘海,露出微微带着薄汗,饱满的额头。
张扬又颇具攻击性。
救护车都还在路上接伤者,眼下是个难得的空隙休息。
蒋炽阳转着脖颈挪到桌前,卸下眼镜按压太阳穴,“是患者家属吧,王爱思于12月21日早5点21分经抢救无效宣告死亡,节哀。”
沈暝站在桌边,愣愣地看着眼前疲惫的医生,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两人的重逢,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景。
世界天崩地陷,他是伤员而对方成为了他的医生。
危机爆发后的急诊室一片混乱,蒋炽阳白大褂上沾满血迹脏乱不堪。
病床轮子滚动的咕噜声、家属的哭喊声、玻璃瓶碰撞的叮咚声……急诊室的一切嘈杂在此刻一齐离他远去,此刻,沈暝的世界里只有他朝思暮想了十二年的少年。
“……当当”,笔尖敲击桌面的声音将沈暝拉回现实,蒋炽阳垂眸看着手中的死亡证明,“您是王爱思的家属吗?”
沈暝紧了紧指尖,这么久了…先生大概早都忘了他了。
少年抿着嘴唇,忍下心底的狂喜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不是家属,我是来看急诊的,挂号了。”
开口竟是十分清冽的少年音。
蒋炽阳一愣,放下笔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右手死死捂着左臂,指缝里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双颊因为疼痛已经变得潮红,眼下的一颗小痣尤为明显。
蒋炽阳皱着眉头拿开少年捂着左臂的手,动作轻柔地解开染血的纱布。
解下最后一层纱布后,溃烂发紫的伤口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暴露在空气里,蒋炽阳低头检查着患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处贯穿伤,伤口还挺干净没伤到骨头,来之前处理过了?”
沈暝盯着蒋炽阳随着呼吸鼓起又落下的蓝色口罩眼神愣怔,被蒋炽阳又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嗯,自己包的。”
蒋炽阳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你是我今天接诊的第一个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的患者,来,坐这边。”
少年顺从地坐下,蒋炽阳神色清明躬身凑近少年,微微扬起下颌,露出白大褂下莹白的脖颈。
蒋炽阳拿起线剪迅速剪开大臂上的衣物,用棉球蘸着碘酒细致地处理起伤口。
沈暝对疼痛无知无觉,仰头描摹着近在咫尺的眉眼。
两人呼吸交错缠绕,眼前人白大衣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带着一丝凉意钻入鼻尖,莫名叫人心安。
戴上了眼镜,长高了些,似乎也更白了些,曾经夏夜里那个恣意张扬校服少年与眼前清冷疲惫的医生,两个身影在沈暝眼中逐渐重叠起来……
恍如隔世。
蒋炽阳揪着棉球一圈一圈给伤口消毒,并没注意到沈暝的失态,取来持针器后,蒋炽阳敛下眼眸随意开口问道:“这种伤口……是枪伤吧。”
“你认得枪伤?”沈暝十分讶异。
“跟导师当过无国界医生,战场上下来的人个个都是这样。”
蒋炽阳神色淡淡,似乎再也不能对什么东西提起兴趣。打过麻药后,蒋炽阳拿起镊子和持针器,匆匆瞥了一眼沈暝,“开始缝针了。”
没等沈暝回答,蒋炽阳已经刺穿皮肤缝好第一针,沈暝巍坐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却从嘴里喊出一句“好疼。”
蒋炽阳手上动作不停,口罩后的声音闷闷的,“打过麻药了。”
末了又想起这只是个少年,蒋炽阳叹了口气,“那我轻点。”
沈暝没再打断,眉梢稍扬左眼下的泪痣也随之一动,带起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
他们真的,好久不见……
蒋炽阳操作的样子很是认真,快速缝合伤口,打结剪断线头,啪哒一声搁下镊子,直起酸痛的腰背。
“好了,没伤到骨头,回去注意休息,伤口七天内不能沾水。”
“……跟我这边登记。”
蒋炽阳在桌后坐下,绝口不再提枪伤的事,刚才高频率的抢救已经叫他疲惫不堪,他实在是没有闲心去管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年在和平年代是怎么受的枪伤。
“叫什么名字?”
白炽灯刺眼的光线斜斜打下,两人的影子重重叠叠纠缠在一起。
“我说是在梦里挨了枪,你信吗?”沈暝表情玩味语气却很认真,靠在桌边倾身压向神色疲惫的蒋炽阳。
“你说什么?!”蒋炽阳刚刚还在认真写病例,闻言猛地站起来。
高强度的工作使他有点低血糖,蒋炽阳没站稳,头晕目眩晃了一下,连带着凳子一起向后倒去,被沈暝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签字笔咕噜咕噜从桌上滚下来跌在地上,没人有空去管。
“你刚刚是说,在梦里吗?”蒋炽阳眼前一阵发黑,瞳孔紧紧缩在一起。
沈暝也认真起来,眉头紧皱,深邃的黑瞳里倒映着蒋炽阳的影子,“你知道?关于梦?”
寒风从急诊室洞开的大门吹进来,蒋炽阳像是临刑前得到赦免的犯人,浑身抽空了力气向后跌在靠椅里,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原来有人能活下来啊……”
有太多太多条生命死在他面前了,叫他恍惚中以为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可现在,在他的面前就站着一个幸存者,一个活生生的人。
蒋炽阳表情怔忪,彻夜抢救伤者的疲惫倾轧在他身上,年轻医生的身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寡淡的人情味。
鼻尖泛起酸,一点湿意在眼眶打转。
他无意博取同情,快速调整呼吸眨去眼底的氤氲,这才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皮肤白皙,微长的黑发凌乱散落在额上,嘴角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暝这时也垂下双眸,看向蒋炽阳目光灼灼。
眼前的年轻医生顶着一张大花脸,眼下一片乌青,右侧眉下还有一块不小的血痂。
卸下乳胶手套还未来得及洗,手套里白色的滑石粉随着动作蹭在脸上,简直狼狈极了。
沈暝伸出手,“脸上……”
蒋炽阳无瑕顾及这些,胡乱抹去脸上的粉痕,垂眸看向沈暝登记信息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少年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咧嘴对镜头笑得灿烂。
“……沈暝,对吗?”
“让沈先生见笑了”,蒋炽阳急迫地开口,“沈先生,你方才说,从梦里带出来的伤是什么意思?”
是了,这不是个重逢的好时机,沈暝压下心底的声音,垂着的手臂微微颤抖,斟酌着语气缓缓开口:
“就是字面意思,我做了一个…算是噩梦吧,一群人在梦里玩了一个游戏,最后赢了就醒过来。如果不是受的伤也带了出来,我大概会以为真的那只是一个噩梦。”
蒋炽阳迅速抓住重点,“一个游戏?”
“对,一个游戏。”
“可以详细说说吗?”周红安抚好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凑过来眼眶发红满含希望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沈暝抿着嘴唇抬腕看表,时间还早,少年轻轻舒了口气,声音清冽开口讲道:
“是个很真实的梦,今天凌晨睡下后我和一群人莫名在一个神殿里醒来,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绵延无尽的长墙,墙面上布满形形色色的大门……”
沈暝微微撇嘴,摩挲着泛白的指节,语气满不在乎。
“唯一的活物是墙面上盘踞的一对黑蛇。那蛇黑黢黢的,鳞片在阳光下反着光,嘶嘶叫着欢迎我们来到梦魇游戏,摆动身子告诉我们赢得游戏就可以获得奖励,输了游戏则沦为虚无。”
“……两条黑蛇要求我们在长墙前选一扇门廊穿过去。”
沈暝耸耸肩,“与我同行的人有老有少,最小的是个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
“穿过大门后,一道白光闪过,我们站在了一所破旧的教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