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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根烈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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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在瞳孔中跳动,蒋炽阳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手下李佳的手臂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火焰更是没有沿着自己的手臂烧上来,反而像是一只怨毒的鬼魅,死死缠在李佳身上。
蒋炽阳松开手,扭头看向周红,眼镜后满是不可置信。
难道他的猜想是真的?蒋炽阳跌跌撞撞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直勾勾盯着跳动的火焰。
烈火中的李佳很快就停止挣扎,直突突立在护士站的角落,像一颗沉默燃烧的枯树,火舌也忽明忽暗地退缩着迅速熄灭。
原地只剩一团焦炭。
周红心脏狂跳,抬起手指,颤抖着走上前。
她想要碰一碰李佳,好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但只轻轻一下,那团焦炭就如同失去支撑一般轰然倒下。
李佳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皮肤开裂,肌肉萎缩碳化,连四肢都扭曲变形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蒋医生,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向冷静沉稳的周红此时面色如土,浑身筛糠似的抖动,大大的瞳孔里盛满恐惧。
“红姐”,蒋炽阳垂下头颅,声音低不可闻,“是我们害了她。”
“我们不该叫她去休息的……”
蒋炽阳蹲在焦尸旁,脸上蹭着黑灰,双目中蓄满某种周红读不懂的情绪。
“你之前说那些被送过来的人,都是从梦中醒来就突然变成那种样子——”
“溺水、坠落、撕咬、脱水、火烧……小佳也是,而且,正常的火焰怎么会不蔓延,没有温度……”
“什么意思?”周红心脏突突狂跳,整个人惊惧到了极点,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丝毫抓不住头绪。
“你发现了吗,红姐,他们之前都在睡觉,都在……做梦,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是把梦中的伤害带入了现实。”
“因为在梦境中就在经受着某种折磨,最终不堪折磨醒来,却没有想到,这不仅是一个噩梦,而是一种……”
蒋炽阳眉头紧锁,表情晦暗不明,双手无意识攥紧胳膊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急诊室外的救护车响个不停,走廊里一片嘈杂,偌大的护士站却静得瘆人。
半晌,蒋炽阳颓然地放下胳膊,“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红姐,好像只要不陷入睡眠,就不会发生危险。”
“你没有睡觉所以你没事,小佳刚刚睡觉了,所以小佳出事了。”
“可我想不通,我也睡觉了,但为什么我被小佳的电话叫醒却没有出事……”
“等等,红姐,你之前说这些奇怪的病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蒋炽阳像是迫切要验证什么东西一样,倾身向前猛地握住周红的肩膀,仰头死盯住她。
周红被蒋炽阳这幅样子吓到,磕磕巴巴地开口,“从…从今天凌晨开始。”
凌晨……蒋炽阳闭上眼睛,回忆起在视频里飘过的动画,“3024年12月21日零时,地球中选啦,亲爱的地球玩家,欢迎进入梦魇游戏!”
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一样,蒋炽阳松开手,了然地睁开眼睛,面露疲惫。
“是了,红姐,我昨天是白班,晚上十点钟就睡下了,我是昨天入睡的。”
蒋炽阳烦躁地抬手蹭了下脸上的黑灰,“而变故是今天零时才发生的,出事的人,包括小佳,都是12点过后才入睡。”
周红骇然盯住蒋炽阳,脑海中的一切谜团好像忽然有了解释。
“等等,你是说,今天凌晨12点后入睡的人,会把梦境里受到的伤害带到现实?”
“这怎么可能?!”周红的声音尖厉起来,传统了一辈子的老护士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生活里。
蒋炽阳颓然地抵在桌边,紧绷的背脊形成弓一样的弧度,眼镜些微滑落被高挺的鼻梁挂住。
如扇的睫毛轻轻颤动,蒋炽阳眼神里蒙着一层悲恸,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红姐,如果不是这个样子,那小佳是怎么回事呢?今天那么多奇怪的病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红姐,我知道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蒋炽阳微微仰起下巴,阖着眼,睫毛上带着一点水汽。
“红姐,我多希望是我错了……”
语气无限悲凉。
蒋炽阳踉踉跄跄从李佳的尸体边爬起来,走到护士站的水池边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强迫自己从某种可怕的情绪中脱离。
他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头,走回来抬手碰了一下周红。
“走吧红姐,我们没时间为李佳伤心了,这种情况手术室肯定很忙,我们得去帮忙了。”
周红诧异地盯着蒋炽阳,李佳刚刚死了啊!
一个刚刚还在跟她一起抢救病人,会哭着给她说红姐我害怕,活生生的小姑娘死了啊!
死得这么匪夷所思,惨烈痛苦……
蒋炽阳怎么能这么镇定,怎么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周红满目怅然,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小佳昨天还在跟我说,今年过年她就要跟她男朋友结婚了……”
蒋炽阳从一旁扯了件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罩在尸体上,遮住李佳焦黑龟裂的脸。
“走吧,红姐……”
周红垂下眼帘表情挣扎,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
他们现在去真的有意义吗?这种情况,这些人,真的能救回来吗?
周红眼神发直,如果注定是一场浩劫,那为什么不把最后的时间留给家人,如果真是末日,所有人都得死,那他们在这里坚守,又有什么意义?
蒋炽阳像是看破周红心中所想,哑着嗓子去劝。
“红姐……”
才一开口就没了底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自己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倒是轻松,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周红。
蒋炽阳肩膀紧绷,指甲几乎扣进肉里,微微阖上眸子,再睁眼时眼底的孤寂一闪而逝,“我先过去了,红姐你回去陪陪家人吧。”
说完蒋炽阳就直起身向门口走去,瘦长的影子在白炽灯下越拉越长,延伸进昏暗的走廊。
屋子里的周红瘫坐着,没有跟去。
*
手术室。
“你来了”,张医生脚不沾地满脸疲惫,在诸多哭喊的家属中穿梭,似一尾鱼在稠粥中拼力游动。
“李佳和周红呢?没过来吗?”
蒋炽阳低着头没有接话,默默带好口罩,调整着手套加入张大夫,“有症状较轻,还有抢救希望的吗?”
……一片沉默。
良久,张医生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没有了,蒋炽阳,没有意识清醒的,送过来全都死了,好多甚至救护车还没接上人就没了。”
像是早知如此,蒋炽阳只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悄声去了急诊室。
救护车拉来一批一批的患者,入院抢救——抢救无效——宣布死亡,无一例外……
患者赵东成,3024年12月21日3点38分,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患者李建成,3024年12月21日3点51分,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患者苏欣欣,3024年12月21日4点46分,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
急诊室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冷眼旁观它看不懂的人间悲欢。
不知何时,周红也加了进来,两人相对无言,手上动作不停。
蒋炽阳眼眶通红,汗水不断从额上滑落,血丝一点点爬满眼白。跪在抢救床上机械地按压着,他不敢去想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诡异的游戏,梦中的伤害又如何进入现实。
无数病人从门外一个接一个送进来,又一个接一个在门内稀里糊涂地死去。
“滴、滴、滴、滋——”
又一条监护仪闪着红色警报灯彻底归零,红色、红色、红色,到处都是刺目的红色……
恍惚间蒋炽阳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雨夜,14岁的他跪在血泊中,没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坏种”、“克母”、“祸害”……
也是从那个雨夜,他的大脑失去了遗忘的能力,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全都往他大脑里钻。
死了、又死了……
蒋炽阳颤抖着松开手,愣怔地盯着身下不甘地瞪着双眼,停止呼吸的老人。
又一个、又一个人死在他手下了……蒋炽阳张了张嘴,有一个声音在耳旁无声尖叫,别死人了,别再死人好不好,一个哪怕一个都好,让我救回来一个。
……
急诊室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神情阴郁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暗红色衬衫,领口敞开,靠在门边的样子既放荡又颓浪。
少年抬手随意捂着左边大臂,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渗出,刘海凌乱、湿湿潮潮黏在额头上。
冷白色的月光洒满走廊,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沈暝逆着光,戏谑地看着急诊室里伏在病人身上拼力抢救的年轻医生——
那医生早就精疲力竭了,却还跪在床边,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努力一次一次下压病人胸口,试图唤醒床上那具早已没了呼吸、破碎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