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心那个梦魇玩家[无限]》曲薏米

14、58号隧道（九）

　　钱多多和齐天根本来不及阻拦，蒋炽阳就已经在这个小女孩合拢的十指下，睫毛轻颤闭上了眼睛。

　　昏暗的隧道里，头顶的环形灯投在蒋炽阳的发梢泛着一层柔光，像是一尊神像，沉默庄重。

　　蒋炽阳单膝跪地微微仰头，双眼被女孩枯槁的小手遮住，露出高挺笔直的鼻梁。冷峻的薄唇冻得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修长的双腿在黑裤的勾勒下微微鼓起。

　　身上的衬衫在方才的追逐打斗中扯破，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肉，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隐约有血珠顺着紧窄的腰际蜿蜒流下。

　　蒋炽阳一手五指展开撑着地面，一手避开破碎的裙子扶着女孩的膝盖。黑发湿淋淋贴在太阳穴上，淌下的泥浆混着下巴上未干的汗珠滴落，狼狈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破碎美。

　　“妈的，这人究竟要搞什么？！”齐天烦躁地一把捏扁手里的矿泉水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一旁的钱多多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蒋炽阳，又扭头看向齐天，“天天，他这是要干嘛？”

　　齐天郁闷极了，怎么有人这么狼狈还这么好看。

　　他张嘴就准备来一句我他|妈怎么知道，又突然反应过来旁边是钱多多。

　　本着不带坏队里最小的，暴躁大哥张了张嘴，硬是咽下去脏话半响才憋出一句，“估计是他想到触发彩蛋的诀窍了吧。”

　　齐天其实误打误撞猜对了，在被小女孩蒙住眼睛的一刹那，蒋炽阳就在脑海中听到了提示音——

　　“玩家蒋炽阳自愿被鬼蒙眼，成功触发新手副本《58号隧道》彩蛋，进入隧道怪物女孩甜果的回忆，请玩家努力探索，找出隧道坍塌的罪魁祸首！”

　　蒋炽阳心下了然，果然，触发彩蛋的方式就是自愿被鬼蒙眼。

　　之前在隧道里那么多泥浆尸，打起来虽然艰难，但说到底并不是真正想要伤害他们，全都只是试图爬上肩膀，蒙住他们的眼睛。

　　如今看来，怕是口不能言，想要以这种方式使玩家进入自己的回忆，发掘被掩埋的真相替自己申冤。

　　感觉眼前像是亮起了一丝光，蒋炽阳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况猛地被吓了一跳。

　　女孩甜果就站在他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和他对视，而他曾经的患者、隧道坍塌的幸存者翟浩，也就是女孩甜果的父亲，居高临下站在甜果身后一齐盯着他。

　　蒋炽阳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却发现对面的甜果也缩了缩，甜果身后正在扎辫子的翟浩顿时放轻手上的动作，“怎么了，是爸爸弄疼甜果了吗？”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

　　蒋炽阳皱着眉心，扭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翟浩……居然是镜子。

　　他睁眼时看到的，站在他对面的甜果，居然是他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

　　他原以为他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甜果的回忆，万万没想到会是以直接进入甜果的意识，以甜果的身份重历事件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蒋炽阳嘴角抽搐地看着翟浩给他头上别红红的小樱桃发夹，末了还捧着他的小脸蛋，亲昵地揉了两下，“我们甜果怎么这么可爱，中午想吃什么啊？”

　　蒋炽阳强忍下心中的怪异感，他不知道这对父女平时吃什么，只含含糊糊的说想吃面条，一开口又被自己脆生生的童音吓了一跳。

　　翟浩丝毫没有注意到“甜果”的不自在，继续挨个给蒋炽阳扎满一头的辫子，还不忘个个都别上红红的樱桃发夹。

　　扎好后又哼着歌，开开心心地捧着蒋炽阳的脑袋看了一圈，“真好看，甜果先自己玩一会好不好呀，爸爸去做饭饭”，说着抱起蒋炽阳放在床边。

　　蒋炽阳浑身肌肉僵硬，木着脸点点头。

　　翟浩一出卧室门，蒋炽阳就狠狠抖了几下，颇为不适地抬手把自己头顶的几根辫子稍稍扯松一些。

　　翟浩手劲很大，鞭子扎得极紧，尤其是头侧的这几根，眼角都被扯着吊了起来连眼睛都闭不上，拽得头皮生疼，活像个小哪吒，真不知道之前的甜果是怎么受得了的。

　　“…………”

　　蒋炽阳看着镜子里被自己扯乱的一头辫子，嘴角再次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真的不想被拉着再扎一次。

　　压下对扎辫子的恐惧，蒋炽阳四下看去，这是一个漆得粉粉嫩嫩的房间，处处摆着娃娃玩偶。

　　蒋炽阳眼尖地发现桌上摆着的日历，他迈开腿就要扑过去看，然后“噗通”一声，被地上的娃娃绊倒。

　　在厨房里做饭的翟浩听到响声，连忙赶过来察看，看见小姑娘被地上的小熊绊倒，“噗呲”笑出了声，拍净手上的面粉，走过来一把捞起摔在地上后就开始闭眼装死的蒋炽阳。

　　翟浩拍了拍蒋炽阳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又曲起手指揉揉蒋炽阳的耳朵，“甜果不疼，爸爸看看摔破了没有。”

　　冬天穿的厚，卷起裤腿露出的膝盖上连一点红都没有。

　　但翟浩还是揪起地上绊倒蒋炽阳的小熊玩偶，翻过在小熊屁股上打了几下。

　　翟浩抬起嘴角，对怀里的蒋炽阳笑得温柔，“甜果公主不哭啦，爸爸化身神武的面条骑士把坏熊熊打跑啦。”

　　蒋炽阳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翟浩，但很快眸光又暗淡下来。

　　对蒋炽阳而言，爸爸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字眼或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存在，他的童年也寡淡无味，甚至还有点悲惨，没有聪明可爱的公主王子，更没有“神武的面条骑士”……

　　当他回首童年，所能想起的也只有喝醉酒就会冲母亲挥舞拳头的父亲、讨债人上门时护着他躲在窗下不敢出声的母亲以及那个雨夜反着光的刀。

　　“咕嘟咕嘟咕嘟——”

　　翟浩一拍脑袋，放下蒋炽阳朝厨房蹿去，“刚刚跑过来没关火，完了完了完了，面条肯定溢了！”

　　蒋炽阳在床边愣了一会，这才垂下眼睑，恢复自己一贯面无表情的脸。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面无表情，因为这样看起来会不好惹一点，小孩都是欺软怕硬的，他看起来凶一点，其他人也就不敢轻易欺负他。

　　翻身下床，蒋炽阳踩着凳子趴在桌子边，用孩子胖嘟嘟的小手去拨弄桌上放着的日历。

　　日历的日期明显不对，外面都已经飘起了雪花，这个日历还翻在6月份。

　　蒋炽阳大致翻动了一下日历，其中不少页用水彩笔画着花花绿绿的小动物，像是小孩子的手笔，看来是之前的甜果把日历当做图画本了。

　　不一样的，蒋炽阳情绪微微低落。

　　小时候蒋炽阳家里也有本日历，上面也会写东西，不过从来不会是可爱的小动物，而是还款日期。

　　他基本是母亲一个人拉扯大的，家里条件又不好，妈妈要养活他总免不了向邻居们借些米面零钱，为了避免忘记，妈妈就会标在日历上，提醒她自己还。

　　“甜果，甜果果”，冷不丁头上挨了个脑瓜崩，蒋炽阳一惊，猛得抬起头。

　　翟浩站在他身后，歪头笑着看向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黄澄澄的蛋花飘在汤面上，冒着热气香味四溢。

　　“都叫了好多声啦，我们甜果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翟浩端着汤面在蒋炽阳眼前晃了一下，“看看这是什么，鸡蛋面，我们甜果最爱吃的。”

　　说完一只手端着汤面，一只手搂起幼小的蒋炽阳，出了卧室朝餐桌走去。

　　桌上摆着两副筷子，翟浩搁下手里的小碗，转身拉开凳子让蒋炽阳坐下，这才绕到对面坐下，抬起眼期待地看向蒋炽阳，这是让他尝尝的意思。

　　蒋炽阳愣了一下，抓起筷子，吹都没吹就往嘴里塞了一口，烫得整个人直吐舌头。

　　对面的翟浩无奈地笑笑，推给蒋炽阳一杯温水，“甜果，记得爸爸说过什么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面条要吹吹再吃。”

　　蒋炽阳低下脑袋，轻轻点了点头，舌尖的疼痛警醒了他。

　　他太放松警惕了，之前在卧室翟浩走到了他身后他都没有发觉，刚刚又在翟浩期许的眼神下直接吃了口烫面。

　　在隧道副本里还沉稳理智的他，却被这里平凡的亲情打动，手足无措无端露了怯。

　　蒋炽阳盯着眼前这碗清清淡淡的鸡蛋汤面，支起筷子，挑了一缕面，在嘴边慢慢吹着。

　　丝丝热气慢慢顺着碗边飘出，悄无声息盘旋着向上升去，又慢慢变淡，消失。

　　一口热乎乎的面入口，一下暖进心底，蒋炽阳低下头缓缓问了一句，“爸…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姥姥家玩啊。”

　　事故发生后幸存的翟浩是蒋炽阳负责治疗的，他记得这家是父亲带着女儿去隔壁省看姥姥时出的事，既然日历不能得出今天的日期，小孩又没有手机，不如直接问翟浩。

　　“对不起呀甜果，下午爸爸医院要值班，咱们明天再去姥姥家好不好？”

　　餐桌对面的翟浩放下筷子，满怀歉意地看向蒋炽阳。

　　像是想到了什么，翟浩的语气又兴奋了一点，“不过甜果，听说修了快一年的58号隧道明天通车，咱们去刚好还能赶上第一批，甜果高不高兴？”

　　蒋炽阳愣了一瞬，像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像是遗憾还需要一天，把脸埋在碗里又吃了一口面，声音闷闷地听不出情绪，“嗯，那我们就明天再去姥姥家。”

　　翟浩也没在意，手上颠着两个白生生的蒜瓣，开开心心地笑着又吸溜了一口面。

　　两人温馨地吃着面，吃完翟浩站起来收拾碗筷时，盯着蒋炽阳看了一会，蒋炽阳心里没底，生怕是翟浩看出来了点什么，僵在座上不敢抬头。

　　“甜果啊”，翟浩语气无奈，“怎么又把辫子扯乱了，去吧，先回卧室玩，等爸爸洗完碗再给你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