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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差一点的运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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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雨也停了,天渐渐地亮了起来。
“抬进来,抬进来。”钱多指挥着小厮,小厮扛着四只大箱子艰难地走进屋内。
“这是?”谢怜蹙眉问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给你们的谢礼。”钱多绕过了谢怜,径直走到丁月面前,献宝地说道:“你喜欢画画,这些都是上好的纸墨,还有这笔,都是最好的。”
谢怜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哎呦,这才哪到哪啊,这就生气了?不是说只要她过上她喜欢的生活就好了吗?”薛晏扮着鬼脸凑到谢怜身边嘲讽道。
“她不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我不喜欢这些。”丁月连忙后退,蹙眉说道:“你不必这样。”
谢怜嘴角微微上扬,得意地看向薛晏:“去把他弄走。”
薛晏白了一眼谢怜:“知道了。”
“你过来。”薛晏没好气地看着钱多说道。
“怎么了?”钱多屁颠屁颠儿地跟了过去。
“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家小妹,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高兴,只是最好还要过些日子,毕竟她守丧期还没满。”薛晏为难地说道。
“啊?守丧?”钱多茫然地看向薛晏。
“是啊,她夫君三年前死了。”薛晏一脸无辜。
“她、她是寡妇?”钱多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晏,咽了口口水,这么年轻就守寡?怕不是克夫吧,钱多害怕地瞅了一眼丁月。
“嗯,怎么了嘛?”薛晏看钱多这副表情,就知道不用再多说什么。
“薛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来道谢的,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了啊。”钱多陪着笑,从薛晏身边溜了出去,尔后招呼小厮赶紧放下东西走。
薛晏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
“怎么弄走的?”谢怜厌恶地看着这几箱东西,低声问道。
“秘密。”薛晏故作地神秘地说道。
“这些怎么处理?”谢怜倒也不关心,人走了就行,他转头看向丁月,温和地问道。
“他待会儿要是不要回去,就给附近的书院吧。”丁月不假思索地答道。
谢怜挑眉赞同地点了点头。
夜里,谢怜爬上屋顶,屋顶的风很大,吹在身上还有些凉。
丁月果真坐在上面,她听见有声音后,扭过头,惊喜地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的?”
“小心。”谢怜提醒道,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下去,尔后坐到了她的身侧,从衣袖里掏出一支毛笔,递给丁月:“这是我能在这里买到最好的。”
“谢谢。”丁月腼腆地笑了笑:“我很喜欢。”
谢怜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怜,如果可以,能不能再晚一点回去,我好喜欢这里。”丁月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的头发、衣裳。
“好。”谢怜看着丁月,轻声答应道,心里却泛起阵阵酸涩。
乌云被风吹走,月亮露了出来。
“谢怜,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爬得那棵树吗?”
“我记得。”
“后来你走得第二年,它就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哎,那你还记得那个一直欺负你的人吗?”
“嗯。”
“他知道你走了,还哭了呢。”
……
到了后半夜,丁月已经意识模糊,嘴里说得什么已经听不清,她靠在谢怜的肩膀上,眼睛微闭。
谢怜低头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今天夜里的星星很亮,明天应该会有个好天气。
谢怜把她轻轻地抱起,丁月整个人缩在谢怜怀里,她的脑袋情不自禁地去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谢怜微微叹口气,加快脚步把她送回房间,盖上被子,他看着熟睡的丁月,笑了笑就离开了屋子。
他记忆里的丁月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次日清晨,丁月和谢怜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藏了起来。
“快吃,快吃,我一清早就去排队,才买到的。”薛晏顶着黑眼圈,兴奋地说道:“我是第一个买到的。”
“薛大人,您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青禾弱弱地问道,薛晏的黑眼圈比他的眼睛还要大。
薛晏激动地点了点头:“我出去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薛晏率先拿起一个包子塞到嘴里。
“怎样?”青禾咽了口口水,着急地问道。
薛晏面露难色:“一般啊。”
丁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有没有见过我的崽崽?”一个妇人冲了进来,枯黄的头发打着结,衣衫褴褛,脸上像是被人用煤碳故意抹了一样,黑一块,黄一块。
青禾吓地手里的面汤洒了一地。
十一赶紧把青禾拉到水井边,从里面拉出一桶水,浇在青禾手上。
“十一大人,我没事的。”青禾怯怯地说道。
“都红了。”十一面无表情,继续浇。
丁月试着靠近女人,但都被女人挥着双手,打了回去,女人警惕地盯着他们:“说,把我崽崽藏哪去了?”
“不好意思啊。”一个穿着破烂的汉子跑了进来,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他朝丁月他们弯腰曲背,满脸歉意。
“还不给我过来。”汉子用力把女人拽到身边。
“等等,怎么回事?”丁月把汉子拦了下来。
“这是我婆娘,疯了。”汉子把女人搂在怀里,勾着腰道歉道。
“我的崽崽。”女人温顺地跪倒在汉子怀里,眼神空洞,双手无措地抓着眼前的空气,喃喃自语道。
“大清早的,一块吃点吧。”丁月见他们也是可怜人,于心不忍。
“不了,我们干活的,身上脏。”汉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丁月没有理他,从桌子上拿了几个包子递给他:“吃吧。”
“谢谢啊。”汉子用衣服擦了擦手,鞠躬道谢。
丁月从里屋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坐下:“我听到她一直在说崽崽?崽崽是?”
汉子低下头,嘴里塞着包子,苦笑道:“崽崽,我俩的娃,三岁的时候,被偷走了,一直都没找到。”
汉子搂着女人的手臂更用力了些,胳膊上原本就突出的青筋更加明显,女人茫然地眼前的看着一切:“我要我的崽崽,把我的崽崽还我。”
“娃是在京城丢的,我们找了整整五年,啥消息都没有,后来在京城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来了扬州,婆娘也不知道为啥,一到扬州就病了,一天比一天重,明年,明年,我就带着她再回京城。”汉子看着怀里的女人,轻轻地把她的头发弄到耳朵后面,笑道:“要洗澡了,身上都发臭了。”
谢怜看向薛晏,用眼神问道——能治吗?
薛晏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体上的病,他还能试试,可这心病就是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我把她关在家里的,肯定是有人告诉她,有京城的人来了,他们都看她傻,想欺负她。”汉子睁着眼睛,隐约能看见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其实她一点都不傻,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呢。”
“给她擦擦脸吧。”谢怜从腰间抽出白色的手帕递给汉子。
汉子接过,轻轻地擦净女人脸上的污渍,女人安静下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还记得崽崽的样子吗?”丁月问道。
“我死都忘不了。”汉子用手捂住脸,带着哭腔喊道:“我娃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鼻尖还有一颗痣,十年了啊,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好怕真有那么一天,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啊!”
丁月忍着泪,站在书桌前,拿起一张宣纸铺平,用案板压住,青禾知道丁月要开始画画,赶紧从院子里小跑进来,站在桌角开始磨墨。
丁月在画卷上画出男人口中崽崽的样子,放在女人面前。
希望是她记忆里崽崽的样子。
女人接过画卷,愣了一会儿,手止不住地发抖,大哭道:“崽崽啊,我的崽崽啊!娘好想你啊!”
“等回了京城我们托人帮你们找找。”谢怜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宽慰道。
男人抱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女人,忍着泪,点了点头:“谢谢。”尔后把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像是在对待一件旷世珍宝:“有了这幅画,我就再也不怕忘了崽崽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要找到十年前丢掉的孩子,几乎是天方夜谭,可就是这些缥缈虚无的希望在支撑着他们用力活下去。
“谢怜,我想为他们画画。”丁月送走他们后,轻声说道。
“他们?”
“再也遇不见的人。”丁月看着谢怜,眼睛里含着泪:“你说他们还能找到崽崽吗?”
“能的,他们那么爱崽崽,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谢怜坚定地说道。
“对,崽崽也一定会感知到的。”丁月像谢怜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可是丁月,你知道吗?重逢不仅需要有一方特别努力,还需要那么点运气,差一点都不行的那种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