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喻恩思

6、沉疴不愈的坏记忆

　　陈又双平时住宿在学校里，一年到头也就几个周末与寒暑的长假期呆在亲戚家里。

　　记得某天，三人在餐桌上，平时并不与陈又双过多交谈的大人，忽然聊起了同她的母亲。

　　“双双，你知道你妈生前是干什么的吗？”女主人咧嘴问她。

　　男主人不语，但向女人伸手，似乎是有意制止她。

　　陈又双埋头刨着饭，也不语。

　　女人却喋喋不休，将男人的手挥开，继续道。

　　“当时我们在一个村子里长大，阿姝…也就是你妈妈啊，从小就长得俏，。”

　　“大家都说阿姝以后进城去，指不定就当了个明星、模特，多风光呀！”

　　“哪知…她被成年就被邻村的老酒鬼搞大了肚子，一个人静悄悄就溜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么多年没听到她消息了,警察一个电话倒是就见到了她的孩子。”女人语气里带着些嘲讽。

　　“双双也快成年了吧”女人神色微妙道。

　　“嗯”陈又双闷声应道。

　　“唉，双双，有个当妓女的妈也不好受吧。”女人眉头拧在一起，似乎是真的在心疼女孩的遭遇，话语却恶毒得字字扎心。

　　“嗯。”

　　这是被追承认的谎言，陈又双寄人篱下，只能一味附和着主人家。

　　有那样一个妈妈真的让她不好受吗？

　　在陈又双因住在烂尾楼被同龄孩子嘲笑而哭泣时，女人会买糖果和公主裙哄她高兴，告诉她这里是芭比公主的城堡，普通人并不能用肉眼看出来罢。

　　在陈又双因家境被老师故意针对而失措大哭时，女人会衣着得体地出现在学校办公室为孩子推理力争，让老师向孩子道歉。

　　在陈又双画了一张芭比娃娃封面书包的图纸后，女人会默默攒好钱，送给陈双双渴望已久的新款书包当作惊喜。

　　小时候不懂事，女孩还会因完成语文老师的课后作业，追问年轻的母亲职业是什么。

　　她不明白自己的妈妈为什么和丽丽妈妈、伊伊妈妈、宁宁妈妈不一样，不用早起晚归，她也不知道的是阿姝二十几岁的年纪，没学历没背景，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在城市里打拼立足有多难。

　　但陈又双知道，女人从没让她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受一点儿委屈，吃一点儿苦。

　　年轻的阿姝尽最大的努力，哪怕出卖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也没让陈又双不好受过。

　　而真正让陈双又不过好受的，是那样一个妈妈就如此早早地离开了她。

　　一个住在烂尾楼里的婊子在床上和男人玩潮流的SM PLAY被失手弄死了。

　　多么荒诞又可笑的死法。

　　嫖客在当地警局有点儿关系，亲戚觉得丢脸，收了钱也就不再追究，拽着陈又双便乘上长途客车，离开了这座城市，也永远离开了阿姝送给除又双的芭比城堡。

　　新的高中生活，成为了陈又双身上一条又一条变旧的伤疤。那些家境优渥的社会妹，总会因各种理由数落陈又双，甚至动手，扒下她四季如常的校服，在她赤裸的肌肤上画出鲜艳的新衣服。

　　只是，那样的一个妈妈不会再出现，让陈又双不再受委屈，不再不好受。

　　路灯下，陈双双身体忽然一怔，对于同学的失信，她突然就醍醐灌顶地想通了。

　　陈又双用空手揉搓了一下稍稍酸涩的眼。

　　眼眶中盛满生理盐水，让她目光略微失焦。

　　便利店空门前，走出来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让陈又双只觉眼熟，视线不禁投向男人逐渐聚焦。

　　在视野清晰的瞬间，时间倒置，陈又双有种跌跌撞撞走到宿命尽头的释然感。

　　这次，她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步步坚定地朝便利店门口走去。

　　“江哥。”一声软糯糯的呼唤传来。

　　男人此时正低头滑动着手机,冷峻的脸上眉宇轻拧,像挂了雨的烟,似乎在为这场无理取闹的雨不耐着。

　　听见少女的呼唤，江金全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陈又双抿嘴无言，只水光粼粼的眸望着男人。

　　她缓缓伸手递出唯一一把伞，似是邀约。

　　一颗名为大胆的种子在陈又双心口冒芽，快速生长。

　　她成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亦是放手一博，孤注一掷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