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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始 ...

  •   西风乱,铜狱门外,一行人马踟蹰着不再向前。

      日头斜进了辽原尽头的山,暮色沉沉,领头的马老大给徐成义递了个眼神,摇了摇头,铜狱门守卫森严,没有认证过的身份牒不得通行,他偏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应虏会意得很快,转身去取包裹时身形一晃,那条瘸腿使着格外吃力,他拖着左腿走了两步,马老大忍不住道:“他也是去参加铜狱门仰兵集的?”
      话间,应虏好似没听见,摸出了两本叠得整齐的身份牒,低眉耷眼地交了出去。徐成义爽朗地笑了笑并不作答,接过东西对那汉子道:“在黑市上买的身份牒明天一早就到,今夜先委屈你们在城外的客店落脚了。明天城内汇合。”
      交代罢,二人扬身上马,各自骑了一匹上等青枣匆匆奔入城去,几个汉子这才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哪儿找的老板,一路上付个钱都斤斤计较算半天,坐骑却是好马。”刀疤脸率先发问。
      “他自称是善且城来的,说去仰兵集见见世面,钱在出发时就结清了,明早把他们的东西送进城去,咱这单就算完了。”马老大啐了一口:“少问少管,能去仰兵集的爷,轮得着咱问东问西?”
      “那个小瘸子倒是有点意思。”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急忙插话道:“哑巴似的,说话也不应,除了徐老板,谁都使唤不动。过黛岭的时候我留意了他的刀,环首刀的轮廓,背在刀囊里,吱吱响。我只看了一眼,他立马就瞪过来了,那个眼神光凶的,忒吓人。”

      进到铜狱门里,城中的喧闹与关外荒凉的景致天差地别,霓虹橙紫的光轮替着闪烁,将入夜后的城池街道点缀出一派繁华的奢靡之象,通明如晴日。
      应虏追着徐成义的马飞驰过,久居清净地,纵使他对铜狱门的热闹早有准备,还是被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街头震慑。
      前日大约下过雨,路面上的积水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仿佛折出了暧昧的温度,他恍惚感受到一阵来自未知的彻骨寒意。张了张嘴想叫住徐成义,沿路有年轻女子尖利的惊呼和紧跟其后的嬉笑声压住了他微弱的吐息。
      好在枣马脚程快,应虏伏低上身,风从颊侧拂着两鬓呼呼作响,熟悉的声音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应虏的不安,视野里徐成义坚实的背影加剧了定心效果。
      枣马是数十年前延驹台培育出的新品种,身形比寻常马匹更健硕高大,四肢骨骼坚硬有力却不如旧种马沉重,因此可以日行千里。
      虽然称作枣马,马匹却不尽是红色,分黑青绛赤四类品相,他没见过黑枣,据说产量奇低,有价无市。这两匹青枣也是徐成义花了大价钱找来的,只为此次群英荟萃的仰兵集。
      师父说,他是否可以出头全看仰兵集上能不能一人一刀名震天下,应虏分外珍惜这个机会,他知道,他和师父都不能再输、也输不起了。
      预定的宿栈离仰兵集的会场不远,师徒二人数天日夜兼程的赶路早就精疲力竭,将马交给了门外应侍的小厮,徐成义又叮嘱了几句。应虏年纪小,精力旺盛,还有闲心对宿栈大堂里的张贴壁画和金器摆件左顾右盼,徐成义清嗓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才收心回神,跟在男人身后上了楼。
      “师父,他真的会来吗。”应虏问。
      “他没理由不来。”徐成义胸有成竹道:“八年一度的铜狱门仰兵集,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最迟就是这两日。”
      应虏不再答声,那只跛脚隐隐作痛,他兴奋雀跃起来,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涌向颅顶,不知不觉连呼吸都重了几分。徐成义察觉到他的异常,没有出言相劝。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应虏做梦都想杀了的人,也是他的恨。
      大会在即客房紧俏,空余不多,二人暂且先睡一间房凑合。房间临街,隔音不好,入夜后窗外嘈杂的人声和马嘶吵得徐成义睡不着。
      他侧卧着振臂,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掐住了食指的指节。三年有余了,他用刀柄击碎了应虏的膝盖骨以示惩戒,也毫不拖泥带水地碾碎了与徐成义昔年的同门情谊。
      亦如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男孩时,那人负刀出雪山,辞去得半点眷恋也无。十载春秋度,走不出来的人只剩下他徐成义。
      翌日清晨,铜狱门的夜生活好似百鬼夜行遁去了行迹,熙攘的早市为这座矗立在荒原上的孤城添足了人气。应虏不知何时醒的,正坐在桌边擦刀,他不是云楚人,异域血统造就了他的高鼻深眼,低垂着眼睫,脸上的伤瘢跟着柔和了几分。
      那柄刀是他从芥渊带出来的,厚脊,细长的银锋单面开刃,用于劈砍再合适不过。
      “马老大进城了吗。”他问道。
      “刚走。”应虏仍未抬眼,目光紧紧吸附在刀上。云楚有着近乎严苛的禁火令,军火由云楚朝廷垄断,不允许在市面流通,行走在冷兵器主宰的时代,刀就是浪客的生命,而应虏的刀与他渊源极深,除却徐成义,刀就是他的第二个亲人。徐成义环顾了房间,并未看到他托付给马老大的货。

      东西呢?

      还没问出口,应虏已经扬手指了指门口,近五尺的长刀裹着素布静静倚着墙。他放下了心,方觉饥肠辘辘。

      宿栈供应酒食,时间未及晌午,大堂里已是人声鼎沸。
      应虏打了退堂鼓,他本来就不爱热闹人多的地方,望着座无虚席的前厅,他朝师父看过去。徐成义在少年眼中读出几分求救的意味来,他缓慢但坚决地摇头,这是拒绝,应虏抿了抿嘴唇,默不作声地妥协了。
      再也没有比这里消息更灵通的地方,徐成义一眼就瞄到了僻静角落里的小方桌,桌前只坐了个小姑娘,年纪和应虏不相上下,独自一人捧着面碗吃得聚精会神。
      以替她付饭钱为条件,徐成义交换到了与她共用一桌的资格,等饭菜上齐的空隙,两人闲聊几句,得知她名叫拜热丹,来铜狱门报恩,却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再见到她,我肯定能认出来!”拜热丹信誓旦旦地说着,眼神光好奇地打量一旁并不参与话题的应虏。他的脑袋都伏进了菜盘里,周边的聒噪都与他无关,如同此时他的世界只剩下这碟小炒肉和端在手里的大米饭。
      “你不说话,你是哑巴吗?”拜热丹好奇道。应虏闻声没有抬头,只是眼珠从饭菜上猛地移高,那目光像一杆尖枪,几乎擦着宽口的碗沿,越过桌子骤然掷向了女孩,拜热丹被吓了一跳。
      “不是。”他说。
      女孩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同他说话。
      即将召开的仰兵集无疑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徐成义侧耳,众多参会的剑客浪人里,最为众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东岩地下角斗场里靠打擂为生的一对夫妻,男子是个流浪的漠北人,女子则是弥楼关的门阀小姐。
      弥楼关一带只有伏家称得上是大族门阀,光是旁系就有七八支,禁火令颁布之前,伏氏制造的冷流铳威震天下,随着禁火令的施行,改行去锻冷流剑,云楚各大主城随处可见伏家的刀行。东岩地处蛮荒,偏远程度和芥渊不分上下,都在云楚边境,东岩角斗场以残酷的赛制成名,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角斗场中通常鱼龙混杂,暗潜的外邦人和通缉犯都汇聚其中。
      打擂场场是生死局,赢家金银满贯,输家非死即残,死了拖出去就地埋了。埋得太浅,有食腐鸟闻风而来,将尸体翻出啄食,因此东岩角斗场也叫老鹫巢。

      “徐大哥,你也来是来参加仰兵集的吗?”拜热丹的嘴好似闲不住,她不敢烦应虏,就追着徐成义唠叨:“那你说不定也认识我恩人呢,她生得很好看,拿了一把伏家剑,听说她是铜狱门人,穿蓝白的裙,裙边走金丝线,轻飘飘的,好像没有脚。对了对了,她的耳朵后面纹了一朵花,都连到脖子上啦。不过没有上颜色,空有个勾勒花朵的线。”
      “我听旁人说起过仰兵集,但不明白具体是怎么个事儿?所有人都进去打打打,最后赢了的就算第一么?是什么第一,铜狱门第一,还是云楚第一呢?”她喋喋不休道:“那我能不能参加呀,我也会用刀,不过我的是弯刀,我看他们都用直的,笔直笔直,竖着锋看,像一根筷子!说到筷子,我好像又饿了……”
      “想吃点什么?我请。”徐成义微笑道。
      盯着师父扯出的笑脸,应虏暗地里捏了把汗,难怪徐成义年近而立还没有成亲,如此看来,女人真不是一般人应付得了的。
      趁拜热丹点单的功夫,徐成义又留神听了听邻座的谈话,说得是二十四年前的仰兵集,那才是真正的大家云集。被看好的江湖客数不胜数,伏奋鸣,曹玺,钟与鹤,哪个不是当年如雷贯耳的名字,放在今日仍是后辈景仰的传奇。
      开盘坐庄的赚得盆满钵满,整座铜狱门都为谁会是最后的胜者下注,偏是默默无闻的卢照金横空出世,杀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击败了曹玺,夺得了第一的宝座。曹玺惜败,郁郁而终。
      那年卢照金年逾四十,此后再也没有了消息,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徐成义心头一颤。
      卢照金死了,在芥渊,他和师兄亲手殓了师父的尸首。临终之际,师父拉着他和师兄的手,将两只年轻温热的手掌紧紧摁到一处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兄的体温。
      今后你们便是彼此唯一的血脉亲缘,阿寅,你知道成义的脾气,你要始终做那只封刀的鞘,除却你,无人能够敛去他的锋芒。

      这话是当着徐成义的面说的,卢照金毫不避讳地将他们定义为单向牵制的关系,可师父老了,糊涂了,他只记得让师兄缚住自己,却不记得教会他这把白刃如何挽回一只决意离去的刀鞘.
      或许师父认为师兄永远不会抛下他,亦如他也曾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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