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25章 反目成仇 ...


  •   伏芫闪身避过那长发怪人的踉跄攻击,改攀别枝粗壮柳臂掩护,瞬间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好在有惊无险。其实那人袭扑过来时动作僵硬,手脚似乎不大灵便,且扑空过后的反应也出奇缓慢,实在不像有武学基底,只是猛然出现有些吓人。她稳回心神,一手握住身侧的佩剑,一手俯身抓起枚石子朝对方掷去。石子弹速很快,眨眼便精准命中左肩中府,不待那张乱发遮掩下的脸完全抬起,人就已一动不动被定在了原地。
      此时,遮蔽上空的轻云逐渐散去,清冷的月光投到湿漉的地表形成冰凉的白印,恰似将那尊邋遢的泥塑圈在其中,勾勒出了黑白分明的诡异画面。
      对方从身形来看得出位女性。伏芫发现她身量实际不矮,只因肩颈向前龟伸并后腰低屈的体态,所以视觉上的高度有了明显的缩水。那人的衣着已很破旧了,打眼粗略扫视上下,便能找到几处粗糙的缝补和旧积的污渍,脚下趿着的鞋也破破烂烂,像是经久磋磨,仅在勉强维持。其实,她那外衫目测像是很好的用料,只是离了人为的精心呵护打理,长期穿着磨损严重,反比寻常粗布麻衣更脆弱不堪,如今和原本的面目早相去甚远,显得格外褴褛破败。毛糙干枯的花白长发自头顶延伸及胯,毫无章法地披散在她这幅枯瘦的骨骼,就像包裹着人的一层虫茧。那双半掩在碎发后的眼睛凸瞠着,久看竟越发不似活人,倒能寻出两分近乎猿猴的影子。靠近身时,还能嗅到她周身一股似有若无的馊味。
      伏芫站在墙下的阴影里,用剑锋拨开她的发丝。在淡漠的月色之下,对方露出一张年迈老妪布满皱纹的脸。她不禁低抽了口冷气,这幅面容比预期里的还要年老憔悴许多。那些纹路不是单久经风霜造成的,她也曾见过其他年过花甲的的老媪,当即就辨别出了两者的区别。她面部肌肤的纹路走向仿佛已经固定,无法再演绎正常的喜怒哀乐,外溢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悲伤,可眼神却不止于深邃哀怨,正带着无名地恨意直视着自己。
      然而,更引人瞩目的还不是那些层叠的皱纹,在她稀疏发际下方的额头表面,竟有囚犯脸上才会出现的刺青!这类刺青有别于宗教民族图腾,纹刺上去的手段粗糙暴力,最终留下的纹样粗陋可怖,和刀刻疤痕相差无几。联系想到刚刚她扑身过来时伸出的缺指手掌,伏芫干抿唇角,仔细分辨那人皮刺青所书的内容,读到的居然是‘商景云’三字……
      就在她上前半步,打算再看得更真切些,身侧亮灯的房中突然发出了桌椅摩擦地面的异响。虚掩的房门被自内向外推开,腐朽的门板合页刺耳地吱呀尖叫了一声。伏芫敏捷地藏回垂柳身后,不忘手中捏着两枚石子,下意识地眯起双眼。
      出现在门口的是名拄拐的秃头老叟,他站在檐下背光,身形又瘦又高,五官面貌模糊不清。伏芫察觉到他的四肢在不自控地阵阵发颤,心道这俨然一副摧枯拉朽的老骨头,腿脚还不及那老妪行动便利,衣着却较之干净体面。此刻,他正朝向她二人所在的方位投注视线,伏芫藏在树后噤声不动,手底默默弹出一枚圆滚的石子儿,替对面解除了定身。石子落地的声音很轻,长发老妇应声跪倒在地,喉咙里开始不断发出狐狸怪叫的呜咽,顺势伏地痛哭起来。
      听到古怪的哭声,那老叟杵拐捶地,并不出言阻止,只默然且阴沉地看向她发作的方向。经过了伏芫感觉漫长的片刻,他竟猛然抬起木杖,开始恶狠狠地笞打那悲泣的妇人,死死踩着她垂落地面的头发,通过那持械的手法,辨知其分明是老练的家子。蜷在地上的老妇没有反抗的表现,她只一味护住头部,无力地任对方殴打,就像只病入膏肓的野兽,便是痛得哀叫连连,始终没有出言告饶。
      那老汉专攻痛处下手,避开了关键要害,显然不是冲着要命来的,到底弄不死人。且他虽然有些外功底子,现下内里却空空如也,乃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虎,依仗一口不晓得哪里来的邪气儿撑着,只能欺辱比他更为弱小的老妇。
      此情此景伏芫看在眼中,既没有出手阻止,心里也毫无恻隐波澜。她冷眼旁观直到这场单方面虐打结束。妇人手脚并用颤颤巍巍地重新爬了起来,她痛苦地捂着腹部,根本直不起腰。她回避着施暴者的审视的目光,异常迟缓地转动视线,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朝伏芫这边投来一抹木然的哀怨。而后,她垂头丧气地把脸藏进满是脏污的长发,卑微地瑟缩着肩膀,继续发出小声的抽噎。
      那种声音可怜又奇怪,伏芫总觉不太像是人会发出声调。
      “贱内头昏眼花,险些冲撞了贵客。方才小惩大诫,见笑了……”老叟站上短短的石阶,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无视妇人神经兮兮的抽泣,阴森森地朝她笑道:“不知阁下夜访陋室,是有何贵干?”
      他的嗓音平缓沙哑,完全没有刚刚才大动干戈的痕迹。仿佛路遇道友的寻常寒暄,口吻中甚至还带着些诡异的兴奋。
      伏芫扬起眉角,仍是按兵不动,只将手中石子捏紧,默默没有作声。
      那老叟也不恼,仍是出言相邀:“更深露重,不妨进来小坐。本座保证,必不会叫少侠空手而归。”说着,他语调急转直下,疾言厉色地朝妇人怒道:
      “糊涂东西!还杵着作甚?!家中难得有客,见你这般蓬头垢面不成体统,还有谁敢进门?还不快去准备倒茶!”
      话音未落,只见他空手狠厉地捉住了飞袭而来的石子,稳稳当当地把它接在了手中,甚至还一派云淡风轻地点评道:
      “少侠巧劲拿捏得不错,只还欠些锐气。”
      其出手之稳准,反应之敏捷,临场之稳定,都远超更甚预估,绝不仅限此前判断‘有些底子’的水平。
      伏芫旋即轻笑出声,从长条垂地的柳阴中走出,两手负剑虚抱握拳:“能得前辈肯定一二,实在意外之喜。晚辈自当诚心受教。楚都乃天子栖息盘卧之地,果不其然潜龙伏虎。原意路过无心叨扰,不想竟有缘还能得见当年鼎鼎大名的顾楼主。”
      张口时她并未刻意掩盖自己的声线。又许是因其话中称谓有所迟疑,对方闻言微怔,而后转瞬哂笑着应道:
      “呵,风水轮流,虎落平阳罢了……”

      =

      二人说话间,那老妇终于止住了抽泣,她垂头拖沓着一瘸一拐的后腿,畏缩地走向室内,开始迟缓地抓拢头发,时不时地朝男人所站的方位回望,眼神里还透着心有余悸。老叟阴郁地盯着她的背影,眈眈地像是要揪出她的下一个错处,准备再度大发雷霆。
      随后踏入室内,伏芫才知外观两套的内里其实被打通并作了一间。屋里的窗子都被朝外封死,只有两扇对开房门能连通内外,久之可想多么潮湿闷热,霉味扑鼻不散,况且还混着馊水汗臭。虽然商辰带来的那盏灯摆在空荡的四方桌面,但灯油实际已经所剩不多,焰心儿断断续续地虚弱抖动,发着暗橘色的光亮,房中的还是昏沉。除去一张木桌两条长凳和贴墙放置的草垫床板,整间没有第二张合居的卧榻,陈设用具也极致简陋。角落放着只灰扑扑的泥炉,是用来煮熟食物的唯一器具。原来,其他能用作燃材的家具多数都被拆解了燃灶,如今只剩一撮面目全非的残骸。那泥炉的外观非常破旧,把手处缺了一块,脚下地面还摊着几块污渍,妇人此刻正蹲坐着,用它搓火烹制颜色混沌的‘茶’。她的小臂很细,黑黢黢地就像跟芦柴棒,左手缺了小指,皮肤表面斑驳凹凸不平,指缝里还存着泥污,洗过也不见变得干净。在土灶对侧是两斗快见底的陈米,表面轻易就能看到有虫在爬。挨着水桶的粗麻布袋,里面盛着半透明的粗糙石块,伏芫认出那是野外猎户随身携带的矿盐。
      她通过精神外貌状态暗暗推算他们在此被蜗居了多久。
      这里衣食供给仅是按勉强蔽体也不至饿死的标准,水也完全仰赖院中那口盆大的井,多出来的脏污就堆在院墙脚下,慢慢发酵出腐朽的臭味……虽抬眼便能见四方天空,可望却不可及。圈在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墙内的人随院子本身一道陈旧、腐化、发臭,最后融为一体,成为了真正的废弃。顾问之掌舵招摇十余年,好歹也算排的上号的人物,如今被自己儿子苛待幽禁,过得还不如富贵人家的一条狗,委实教人讽刺唏嘘。
      顾问之邀她落座后开始神态自若地饮‘茶’。
      “草室简陋,委屈少侠了。”他说。
      其实,那烹煮茶叶的水根本没有滚沸,杯子摸着仅是温热。伏芫低头看着那色泽可疑的液体,默默笑了一下,将豁口的陶杯推回了手边。
      血缘是说不了谎的。自顾问之露面起,她即刻能确定他跟商辰之间的联系。他们的五官轮廓实在相似。也正因太过相仿,当对方在垂垂老矣的脸上挤出高傲阴沉的神色时,伏芫心里总觉不大痛快。就像把商辰的皮囊拿去风吹雨打,晾干之后再行缝补,活活硬塞进去另一个的灵魂,叫人油然而生一股莫名被夺舍的反感。顾问之头顶花发稀疏,却束着紧巴的头冠,破衣烂衫在身,丝毫不影响其端坐主人翁的姿态,仍能从举手投足间窥见两分曾经的掌舵气场。
      而在他身旁伺候的女人,应该就是商辰没有提过具体姓名的那位鸠占鹊巢后来者。方才挨了打的她此刻缩立在顾的身后,神情木然地沉默不言,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顺从与畏惧,似乎不愿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为遮挡额上的刺青,她用碎布条只草草收束了长发的后半,看上去仍显邋遢萎靡。这会儿借光还能发现,她暴露在外的皮肤表面遍布新旧淤痕,不单是棍棒鞭打留下的,还有类似灼烧、抓挠的印记……相较对比下,顾问之的状态尚且算得体面,至多不过是潦倒落魄内力散尽,起码活得还有个人样。
      难道是因血脉相连才有的区别待遇么。
      伏芫认为不是出自这个原因。
      她了解的商辰憎恶生父远甚其他,且并不忌惮虚无的伦理孝义。将人废去武功禁足在阴冷潮湿的偏院,只是为了实现某种比死亡更折磨的方式。毕竟,要想报复毁灭一个人未必只能从血肉之躯下手……换个角度来说,其实她还挺欣赏他这种做法的。
      思至于此,她虚情假意地开口道:“前辈一代英杰,如今深居简出,丝毫无损泰然风度,晚辈着实佩服。”
      “……应了那句后生可畏的老话。”顾问之的眉骨攒动,像是被隐约刺到了痛处:“早前家门不幸,便料想他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得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今谁都能到这墙内里头逛上一逛,足见招摇气数将尽。只可惜老朽十余年来心血,终究是付之东流。”他用鹰隼般的目光注视着她:“丫头,无所谓你从何而来。我只问一句,你今夜出现在此,是否跟那逆子有关?”
      伏芫未语先笑,大方承认道:“若指的是时任招摇楼主的那位,前辈确实明察秋毫。”
      顾问之神色一凛,嗓音愈发低沉:“说罢,你想要什么?”
      “五年前,雷州天门突降大火,传其镇派至宝秘籍消失于火场之中,迄今众说纷纭仍是下落不明。事发三个月后,新皇承袭改年号永安,登基前夕钦点招摇易主。而顾前辈则被传突发恶疾,病逝不久后被安排下葬,自此彻底销声匿迹……”伏芫垂眸含笑,沿着杯边缘用手指画圈,慢悠悠地说:“正所谓时移世易。现在,要我能有兴趣,就得看前辈能给什么了……”
      “呵,”顾问之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蓦地抽动了一下:“原来为的是《九章剑谱》。”
      “《九章》既系天门密不外传的绝学,若当年真落到了顾老前辈的手中,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伏芫不置可否,单刀直入道:“恐怕,东西现在开口说要,您也拿不出来吧。”
      “我入招摇二十余载,这栋后宅里的秘密,没人比我更清楚。”顾问之蔑然冷笑道:“知子莫若父。我知道他将剑谱藏匿所在。不过被那孽畜设计暗害,内力尽废又失了脚筋,无法亲自取得。”他看向伏芫,眼底蓄满压抑的不甘和仇绪:“而你不同,既能摸到这里,想来是有些本领……我可以助你。”
      “凡事皆有报偿。”伏芫闻言并未喜形于色,随即反问道:“要是真能取得剑谱,不知晚辈需要为您做些什么呢?”
      不待顾问之开口,他那进屋后始终保持沉默的夫人,突然没来由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紧紧抱着他的膝头,懦弱嶙峋的手指死命地嵌住皮肉,嘴里不断发出上下牙齿摩擦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声调就像是在表达某种祈求。顾问之抬脚踹开了她,嫌恶地朝地上瞪了一眼,目光里满是冷漠且凶狠,仿佛他看的不是曾经山盟海誓的妻子,仅是一滩脚边碍事的烂泥。
      伏芫好奇地观察着对方突如其来的崩溃,又眼看人被粗暴踢倒在地,竟还真从哀伤氛围中共情到了一丝悲恸。不过,那只是当下产生的冗余的怜悯,很快便随着顾问之接下来说的话转瞬即逝。
      “作为交换,你要去宣州找一个人。带他来见我。”
      “宣州?”
      “他枉顾亲伦,用谎言将我儿欺骗,将人藏于宣州顾氏,迫使我父子骨肉分离。且以幼子性命做码,挟令我幽困在此苟延,逼迫我夫妻反目成仇,百般强忍磋磨而不能就死。多年来,仅有寥寥书信佐证我儿性命无虞,然并不堪可信。想他恨我入骨,又怎会轻易放过我的儿子……丫头,我要你去查,查清他至今是否尚在人间。如果人还在宣州,就设法带他来见我。”
      “宣州长途路远,即便最终能找到人,也必需不少时日。”伏芫佯作讶然道:“前辈就不怕我知难而退,就此一去不回?又如何笃定我不会将今夜对话告诉商辰知道呢?毕竟,我跟他也算是旧识……”
      顾问之像是淡淡一笑,眼底的黢影比发狠时还显阴寒:“五年间,老夫还从未见过除那孽子以外的任何人能出现在此。当年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唯舐犊爱子之心不曾消减,孤注一掷又有何惧。况且,那剑谱本就不属于招摇。像这种好东西,决计巧取豪夺的那一刻起,就该觉悟到未来必将贻患无穷。”
      “前辈坦荡相告,晚辈真心佩服。”伏芫话锋一转:“虽说《九章剑谱》委实诱人,不过,晚辈确还有其他秘密想跟前辈讨教。过去曾听闻招摇深植各州府地,有不逊于百晓生的灵通,那许多台面下见不得人的事儿,或是绯闻流言,亦或坊间疑案,甚至比官府掌握得还清。”
      “我言已既出,自会信守承诺。”顾问之道:“只要你能护我儿平安复归,不论是剑谱所在,还是其他真相秘辛……老夫必将知无不言。”
      “好。”伏芫点头:“既难得承顾楼主青眼,晚辈当勉力为之。前辈不如现在留个信物,好便我与令公子相认。”
      顾问之自袖笼里摸出一枚铁环,丢给她说:“我儿小名希城,这指环他也有一只。拿给他看,会认得出来。”
      那铁环的质感出人意料得粗糙,伏芫拿在手里掂了两下:“时候不早了,已经多有叨扰,晚辈这就请辞。”临行前她特地退回两步,补充道:“啊,还望前辈偕夫人保重身体。路远日久尚不知游子归期,日子再艰难,也总得想方设法坚持到那时候不是?”
      在她翻墙离开时,身后的矮房中,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异响,随后不久,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

      巳时刚过,商辰到南城门外,见冯瑜正跟守门城卫严肃地说着什么。他身后跟着两名生面孔的大理寺人,表情同样凝重,多半又是从冯瑾手里拨下来的。
      南城门是京城进出人流最大的城门关,早晚何时都来往络绎不绝。城中连环大案未破,出关检查格外的严,要出城的人像麻绳似的拧成长队,滞堵在城楼下。不论工匠摊贩农夫还是书生商贾,形形色色高矮胖瘦,通通都得耐下性子躁候等验搜身,远看几乎就要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地连成了片。商辰骑马停在城墙根下格外显眼,冯瑜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穿过人群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在瞎忙什么?”他问。
      “凌晨有人把五家被窃的账簿及赃物都送到了大理寺。”冯瑜压低嗓音,一言难尽地说:“那帮废物点心,这么多人夜值,竟连半个影子也没抓到。堂堂大理寺被区区飞贼如此挑衅,耳光被扇得啪啪响亮。我哥简直气得发绿。宫里那位现在也还不敢让知道呢。”
      “……哦。”商辰扬眉微挑:“这好事儿啊。人家把《秋菊白鹤图》还回来,让你白捡个便宜。好歹有它就能交一半差事。”
      冯瑜苦笑:“哈,你猜怎么,独独就没那幅画……这下倒好了,甭管它是不是真的四时图,只要没找回来,那位就越笃定它是真的。弄不到手我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便服模样的玄戈卫挤过人流窜了出来,急急火火地附在冯瑜耳边嘀咕了几句。冯瑜面色一沉,连带眼底的乌青都更深了两分。
      远处传来走水敲锣的声音,人群纷纷扭头侧目,主干长街那头似有骚乱突发,还起了团团乌烟,大抵是见了火光。摩肩接踵的队伍晃晃悠悠,城门下的护卫巡察都在不停组织秩序,可惜不见成效,甚至还有大胆的想趁乱硬闯关卡,一通混乱后被官差扑倒在地。浆糊般的人潮前后拥挤,叽叽喳喳地不安了起来。
      冯瑜磨着槽牙骂了句粗口,转身抓着马鞍跟他说:“南池画舫靠岸失火,偏惊了凤梧宫的爱驹。这会儿那玩意正满城乱跑。”
      商辰看笑话似地说:“现在这等笸箩小事也归你管?”
      “当然不是!”
      冯瑜眼下又急又恼,所以是长话短说。
      原来临近重阳,南池画舫里布置展挂的内容都特地择选了菊花。原他想妙空娘子和画都还在京中,可能把东西藏在里头鱼目混珠,却不想人还没去清查那些画舫私庐,竟就出了这档事。火势虽已扑灭,不曾殃及蔓延上岸,可好巧不巧偏将那些挂画尽数烧毁了大半,余下的也惨遭毒手,被人为破坏弄上了胡乱的涂鸦。这般有针对性的事故,简直正中下怀,就像明示旁人的陷阱,处处透着刻意和诡异。系列种种仿佛都是在借由恶作剧的提示,又或者故意做出来的混淆视听。
      说完他焦头烂额地拍了一把马背:“罢了罢了,反正我得走了。祝你这顺利!兄弟还指望靠你交那另一半的差呢,可千万得带好消息回来!”
      商辰目送他带着那玄戈卫冲回了人群,两个黑黢黢的背影没多会儿就消失在了通往城内的方向。
      南门被宣布暂封,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去的进不来,一时间演变得很是焦灼。护城卫兵们亮出刀甲,大声喝阻想要偷跨卡障圆木的人,尤是吃力难以兼顾,只得被动陆续添加调派人力。
      终究远水难解近渴。三四个庄稼汉子块头的男子带头冲开木障,皮糙肉厚也不怕铁刺,莽撞地在城楼门下撕开一个口子。等待了多时却被告知临时无法通行的人们发泄着火气鱼贯而出,人群里多是老中青的男性,也有个别妇孺,后面推搡着前面的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向只能随大流朝外涌。城门校尉焦头烂额地下令准备掷箭,大声呼喝阻止人们的脑热冲动。群体里怕死的开始出现畏葸不前的步调,这下反倒两相冲撞,酿成了突发的混乱踩踏。
      人潮中,一个小男孩被挤跌倒,险些命丧人流脚下。抓着他逃离中心的青年自己身板也很瘦弱,前后被冲创了两三次踉跄,万幸找准机会终于逃到了队伍边缘。此刻二人俱是惊魂甫定,大眼瞪小眼面对面着喘气儿。
      商辰冷眼驾马抵近,一把将那青年提溜上马丢到身后,问那男孩:“小孩儿,你家大人呢?”
      见他高头大马突然出现,男孩像是吓懵了,傻呆站着不敢说话。
      他朝城门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去城墙脚底下躲着。等人都散了,就跟着官差回城。跟他们说要找家里人。一会儿城楼上要开始射箭,把眼睛捂上,箭就伤不着你。”
      男孩惊恐又认真地点点头,急急忙忙地跑向城墙根,远远地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伏芫刚卸下唇边的假胡子,不禁小声赞道:“呀,没想到你现在还挺会关照小孩儿的。”
      商辰沉声反问:“你怎么甩开他们自己跑出来了?”
      “哪儿是我甩掉的,分明是他们没跟上我。”伏芫巧言令色地狡辩道:“商辰,就带我去京郊吧,两人总比一人好。”她拍拍自己的细长包袱,抓着他的后腰说:“我带剑出来的,装扮得又不男不女,不会给拖后腿的。”
      商辰侧脸看她一眼,无奈默许道:“那你可得坐稳了。”
      说着,他双腿紧夹马腹扬鞭启程,二人一马朝向京郊南部的护心山脉奔驰而去。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喜欢请多多留言收藏哦~
    本周身体状况不佳,更新的慢了一些,所以补偿了篇幅~!
    总之!感谢喜爱与收藏!有什么讨论都可以发哦,一定都会看到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