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15章 夜半风起 ...

  •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愉快!感谢阅读~~~
    小冯是个很健谈的“纨绔”子弟,很喜欢他~
  •   天色渐渐全黑了。
      室内光线远不及白日里亮堂,做精细活的话要花费不少眼力。不过,伏芫不想拖延。她说想今晚就把给商辰准备的新手套锁边走完,所以针线就做一会停一会。商辰看她坚持,就把自己看书用的油灯挪给了对侧,自己则改坐到书桌前开始铺卷研墨。
      望月居正房的左厢存有一套完整的文房笔墨颜料粉盒,是因伏芫喜好绘画置下的。不过,倒没见她以前在这留下过什么得意之作。商辰说她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高,总有不满意的地方,画完以后常当草稿丢了,其实有些可惜。倒是他自己的涂鸦保存了一些,水平粗浅尚不足以装裱展示。
      伏芫看过那十几张简裱的无脸人物静景图,它们被放在柜中压箱底,在角落的署名都是景沉二字。这些作品的共同点是主题单一,要么是单个主角的起居日常,要么是山林水涧的局景,虽然画法简练,画面的精细度有所不足,但也运笔流畅、没有匠气,人物姿态浑然自若,别有番质朴意趣。
      她记得商辰在天门时,从未展露过在书画方面的才能。如今他人站在案前,瞧那摆出来的架势,倒也还真有模有样。被作像难免有几分紧张,但伏芫也不想拂了对方的兴致,便倚着上半身默默地蜷了蜷小腿。
      “你随意些,尽可做自己的事。”商辰用水化开紫粉霜,慢条斯理地调匀彩矿粉:“就当我不存在吧。”
      “我倒是也想呢。”伏芫僵硬地朝他笑了一下:“现在烛光昏暗,要不,改个亮堂时候再画吧?”
      “不要紧。”商辰说:“我画的远不如你,却都没有丢掉。到时候,咱们成了老头老太太,翻出来看看,正好慰聊解闷儿。”
      “谦虚了不是?明明得不差,算会画的。”她想了想,改换倚着另一侧的重心,松快了两回肩周,不放心地问道:“现在姿势行吗?”
      “都行。”商辰的唇边漾出一个秀气的梨涡:“对你自己和我有点儿信心。”
      只见他下笔稳健,专心致志地投入画作。他下笔时稳健又果断,笔墨与纸面摩擦,不断发出细微的声响。单论他这幅专注态势,便已很是胸有成竹。在勾勒人物轮廓时,商辰是画上几笔,抬眼瞧她,再稍作停顿,如此循环往复描作的。每到四目相对的瞬间,伏芫便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略有尴尬地移开视线。
      两人各忙各地过了莫约两炷香功夫。
      “芫芫。”商辰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道:“你总拿侧脸对人,是有心事么?我本就不善长人面拟态,你若再不肯配合,岂不是叫人为难。”
      “咳。”伏芫心虚地打起团扇,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摇摆,刚好露出半张侧脸,反向他推诿道:“我不习惯被这么盯着瞧,怪难为情的。”
      商辰语塞回说:“既是作画,总得看你。”他苦笑道:“你现在变得同我这样生分,不会真的以为,我在心里会毫无感觉吧?再者,凭你我关系,委实没有必要害羞,以前咱俩彼此有什么没见过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伏芫顿感羞赧,顺势将手中扇子朝他丢去,以掩饰她这头儿的难堪:“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罢。你继续,还请继续,我尽量配合就是了。”说罢,她立即面窗而坐,给画师留下个乌溜溜的后脑。
      这种小打小闹自然挨不到商辰分毫,仅是状似随性转身,便轻易躲过了来自飞扇的奇袭。不过,他也承认自己不该没个正经。方才躲避时,手底连带甩出了零星的墨点子,点点墨痕险些弄花绢布。
      他向伏芫保证不会再随意作怪,希望他能赏个脸,转过身好歹叫他把画面完成。伏芫转头来瞪了他一眼,捏着手底的绣活,索性埋头重新干起活来。
      须臾盏茶的功夫,这幅临时起意的草图已行至收尾。商辰似乎是在故意弄出声响,借此吸引好奇的目光。他满意地看着案前的作品,邀请她上前勘看,并还直言自己已将它安排好了去处。
      伏芫凑过来看画,直见画中是一名女子正倚窗刺绣的场景。那年轻女人的神态与她自己有七八分相像,外形却有明显出入。她乌黑如瀑的秀发由一枚长簪随意地挽在脑后,流水般倾泻在肩头,遮住了人物的大半躯干。细细对照来看,其实商辰笔下这位女子的气质也与她略有不同,她的姿态舒展,大概比参照本人更为潇洒惬意,眉眼间平添了两分自在从容。
      方才被她丢去巧做暗器的团扇,就摆在画中人的肘边,扇面上精绣的鲜艳芍药清晰可见。女子虽手拿针线,实际却是目视前方。在月色之下,她眼波流转,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恍若正与画面的观赏者四目相接。尽管她只是静静停留在纸面,绘图使用的线条也很简洁,但无端端便叫人觉着是位鲜活的美人。
      画中人物的身形五官虽然跟自己相似,最终出来的效果却有些强求拟态之感。伏芫摸着自己的脸颊,心说他把人画得像也不像,不知是着意创作添改,还是火候笔力不足,摹不出真正的还原神态。若真是后者造成,那他不善人像的说辞,倒还真不算过分自谦。
      画中环境置景相较人物明显潦草了些许,但整体仍是瑕不掩瑜,当得起是幅不错的日常习作。这已比她预想中的好很多了。相识多年,她竟不知商辰还会作画。原来他在书房中展示的那些花鸟绘卷,并非单纯附庸风雅。
      “算不上会,只是能动几笔罢了。对自己的斤两,我还是心中有数的。”商辰提到她早晨驻足欣赏过的那副图,说要把它挪到她这屋的墙上来:“听说,你喜欢书房挂的那幅《荷塘月色》。要不,就就让今天这幅《窗前夜绣》代替它,也算生活意趣,反正我自己不会嫌弃。”
      “瞧这话说得,时间这么短,画得已经不错了。”伏芫好奇地指向画中女子手里的针线绣样:“我还没到这一步呢,你怎知这儿会绣新月而不是梨花呢?”
      商辰垂眸浅笑,眼角浓密的睫毛连成一小片阴影:“明月昭昭,当我户扉。”他半开玩笑地说:“你小字昭月,就绣弯小月,让它陪我怎么样?”
      昭月是她的小字,本是很少用的。他偷偷在她收到的家书开头里见过两回。
      伏芫轻咳一声,答应说:“倒是不难,但得需重新配色。这下要多花些时间。”
      “不急。”商城说:“有的是时间。”
      这时,念九站在门口报称冯公子到访。他说人来得突然,现已在前院等待。
      商辰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像是来人不大受他欢迎。这一个多月来,还是头回见有外来访客,伏芫心里好奇,偏头侧脸看向他,露出询问之色。
      “没事的。是位京中的熟人。”商辰顿了一顿,朝她补充说道:“他在为朝廷当差。你们以前也曾见过的。”
      话虽说是不要紧,从他语气里还是很容易能听出不耐。
      在这个时辰登门到访,总不会是来饮酒吃茶做客的。
      伏芫仔细品味了一下,猜测其实多半是公务找上了门来,于是便知情识趣地没提出要跟着他同去见客。
      “画儿的收尾有我呢。桌子我一会儿也收拾齐整。”她回望着案前还未完成终稿的夜绣图,半推着人走出了门槛:
      “去吧,去忙吧。”
      商辰在院门停下脚步,转身轻抚她的薄肩,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尚未完全痊愈,要早些休息。后半夜可能有雨,当心伤口要有不适,不行就用上药粉。”
      “知道了知道了。”伏芫呼噜似地摸了摸他滑溜溜的袖子,一边催促一边点头答应着。
      “快回去吧。”说罢,商辰顶着他那张锅底黑的脸,快步消失在了通往前院的小径。
      那翩翩背影,活像一只暗夜里穿行的蝙蝠。
      伏芫站在望月居门口,被夜里吹过的凉风飕地打了个喷嚏。
      还真是起风了啊,她心想。
      后半夜的雨大概不小。

      =

      此刻在前厅等待的冯瑜感觉相当微妙。
      在过去的印象里,商辰夜间是不怎么休息的。每回有事找他,人几乎都是随叫随到,就像个没有血肉之躯的怪物。所以半夜来他府上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诸如扰人清梦的顾虑。这还是他第一回没直接去后头找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的望月居有了其他主人,他知情识趣的,自然不好再贸然跑过去叨扰人家。
      那日在城西街头,他偶遇招摇影人跟在一年轻女子身后同行,认出她是前些天同商辰在四合台听戏的女伴。仔细端详之下,心说难怪初见便觉眼熟,这张脸不正是商辰往日那些画稿里的主人?他悄悄跟到茶肆,混入茶客中听了整场的书,借妙空娘子的传闻,成功地跟那人攀谈上了几句。
      人死不能复生。
      商辰这夫人来的蹊跷。
      那般精明的人,岂会无所察觉。
      冯瑜撂下茶盏,缓慢地摩挲起下巴。
      失而复得这么大的事,商辰还能忍住密不透风,反勾起人的好奇心来。过去这块旧疤是有多碰不得,商辰又是何等珍惜这份遗憾,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日里性格冷淡,常年板着脸孔,总是缄口少言也就罢了。如今他心心念念的人能重回身边,他这做兄弟的欣慰不假,感到古怪也是真的。
      真有这么巧合的好事吗?
      他是不信的。
      商辰身着常服出现在前厅。他裸露在外的腕部皮肤上,还沾染着一块潦草的颜料。像是方才中断作画,就这么匆匆被他叫了过来,因此脸色也不大好看。
      京中能使唤得动他的人可不多。
      而自己正是少数的其中一个。
      思至于此,冯瑜挺了挺胸,言明自己的确是有要事前来相商:
      “不是有意打扰的啊,事儿真来得很急。”
      “说吧。”商辰立身背手踱步过来,但并不就坐,仅是敷衍地动了动眼皮:“什么风把你吹来?”
      “害,还能因为什么。我不像你——”冯瑜按捺不住八卦心思,正事姑且放在一边,旁敲侧击地打听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上回在城东看见你俩,还没顾得上招呼。前儿又碰上念九跟着那位,当场就猜到几分,还真恍惚了一下儿,当是画儿上的人走下来了呢。”他有刻意观察着对方脸色,试探着说:“便是世上物有相似,能像到这种程度的,也得是万中之一。竟还真能叫你找到了。这悄无声息地,要是我不问,是不是还打算瞒着兄弟?”
      商辰原是不欲多言,听他这样说,反倒有些不悦:“她就是伏芫。”
      “你这……”冯瑜讶然,露出同情的神色:“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给新人改用先夫人的姓名,怕是不大合适吧?”他委婉地表示,凭借自己那些了解到的见闻,凡是找替身娘子的人,下场一般不是太好,多半最后姻缘都闹得鸡飞狗跳。
      “更深露重。我不是来听你碎嘴的。”商辰不耐烦地睨他一眼,以逐客令的口吻道:“是那位,还是大理寺有事?”
      “啊,难道说?”冯瑜继续装傻充愣,一手握拳敲在另一掌心,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莫非?莫非是——可是,嫂子她,不是五年前就英年早逝了么?我还给人——”在对面无声的眼神威压下,他硬生生把‘给人上过香’的后半句咽回了肚子,厚着脸皮朝商辰作揖:
      “那必得恭喜辰兄失而复得,破镜重圆。”
      这话虽是言而未尽,却又分明意有所指。就算是商辰,也伸手总不好打笑脸人的。冯瑜很清楚如何在他雷区来回撩拨,却不至于被彻底发难殃及。
      “与你无关。”商辰垂下眼睑,淡淡地警告他说:“离她远些。”
      “诶,这不是看你们的人无端端跑了趟雷州,却像是遇上些烦恼。”
      “私事不劳费心。”商辰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正色道:“今晚出事了吧。”
      “鱼儿已上钩了。”冯瑜站起身,敛去了方才吊儿郎当的嬉皮笑脸,压低声线回道:“还不止一条。京兆尹正带人往城南去呢。”
      “这么早?”商辰左眉轻挑,不为所动:“不过,这与招摇又有何干?”
      即便大理寺顾应不暇,理应还有玄戈卫在喉头兜着,怎么也排不上招摇的号。
      “不过放出一个小小妙空娘子的消息,就刺激得有人坐不住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竟着急起了勾结绿林的心思。大理寺在明,玄戈招摇在暗。工、吏二部放出去的网暂不得收。雷州那边论剑大会在即,上头又顾及着蜀西异动,实际可谓捉襟见肘。”他取下腰际挂牌递给商辰,暗铜牌面上的雕刻纹路非常简约,比大理寺的制式更为低调:“要向你借人。”
      “此事并无先例。”商辰没接,只说:“招摇是专做什么活路的,你很清楚。”
      “不过是提早借给我半宿。明日上头必会召你我二人觐见。就算现在不成,届时我也将向上峰请示,左右两只手互助,定然不会不允。”见商辰仍不松口,冯瑜又提到另一桩事:“上月我方暗查的那伙京郊游匪,不巧撞上你这阎王搞事,个个落了个死无全尸。好不容易有的五石散销路暗线,就这么断了,当时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后来才知那事儿跟嫂子关系匪浅。现在我就当讨个人情,也不过分吧?”
      商辰当然记得这事,他略略思忖道:“招摇玄戈本就各司其职,互不干碍。若是临时拆借,也只得听你一人调遣。并且,我须得有权过问所有动向。”
      “好说。”冯瑜不假思索道:“这我可以答应。”说罢,他不忘自嘲道:“也是我学艺不精。要是跟你一样,有以一敌十的本事,或许便无需从旁助力。腰牌你拿着,还回来的时候当个信物。”
      “比起为君者分忧,”商辰说:“你倒更像是怕死。”
      “是,这谁不怕呢。”冯瑜大方承认道:“我还年轻,且族亲和睦。还想多过几年舒坦富贵的日子。”
      冯瑜出身承恩侯府,祖父乃威武肃远将军,祖母是高祖年幼的幺妹安定公主,今上永安帝与其之间虽相差近二十有余,实则为表兄表弟,血缘上算很亲近。加之安定公主薨逝前,曾对年幼的永安帝多有照拂。因此,在外界看来,相较京中其他外姓宗亲,冯家是尤为特别的一个。只要是不犯上作乱等级的大事,他们家随性而为便可轻易坐拥富贵平安。当年起点颇高、养尊处优的冯瑜能被点名入玄戈卫,是个出人意料的选择。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节骨眼上,繁事多得赶到了一处儿,上头对雷州心怀芥蒂已久。就算是为了私事去的,也得打个招呼。”冯瑜得了人,就准备起身告辞,临行前好意说道:“嫂夫人回来是好事,但无巧不成书,招摇当初怎么突然换的掌舵,这你比谁都清楚。”
      “雷州的事,还有其他发现。”商辰说:“至于那伙恶贼,拳脚功夫属三流末等,水平能和禁卫军部分打个平手。此类匪徒流窜在京郊山野的不止一伙,假若未来形成一股,则将轻易独霸山头。届时朝廷再想以不出兵的方式清缴,极大可能为时已晚。除了带回的三人,其余都当场剁了。若你还有用处,便到西郊汜水河,邻西山入口附近,说不定还能找到几块骨头。”
      “多谢。”冯瑜对他提供的事后线索颇有埋怨:“可惜骨头不会说话。和你不一样,我们追求的是留下活口。”
      商辰哂笑道:“你可知,为何近年来五石散屡禁不止?众人皆知其有剧毒,伤及身体根本,瘾者药石无解,却连江湖中人也曾暗中流行服用?你去捡几块尸骨,找懂行的仵作查验便知。”
      “通常经手者不会自行服用……”冯瑜想了一想:“除非他们是出于其他目的,并且为此不计眼前后果。”
      “三流末等的水平,就算六七个结伙围攻一人,理应也不能把天门的入室弟子伤得这样狼狈。”商辰缓缓磨着牙说:“毫厘之差就要伤及心脉脏腑,当场几乎只剩一口气在。”
      冯瑜抬眼一亮:“你是说——”
      近些年京郊游匪不安的势力悄然扩张,与五石散大肆流行的时间节点其实对应的上。商辰说的这些他也略有耳闻,武林中人为求对擂时的片刻爆发,会干吃服用大量粉末催化肌骨,同时也将承受比常人难过数十倍的瘾症,最终往往难耐后期的痛苦乃至神志错乱崩溃而亡。而五石散价贵,乡野匪徒大都出身草莽,只学得几手末流功夫,平日里做打家劫舍的恶事,如何人人长期吃得起粉。要么是有门路,做买家能得到廉价的好货,要么他们自身就是经手的门路,替人销保的过程中能恰巧得到满足。
      京郊的治安环境恶劣,影响的不止是当地民生,长此以往外州郡的学者、商贸沟通往来都将受到波及。这班势力再跟城里头的人勾兑好里应外合,就慢慢将京郊隐患做大做乱,被迫使京中投入更多精力治理,迟早有一天会需要动兵,由此达成混淆视听的目的。
      换而言之,都城外的五石散流入城内,货源不一定全部来自其他州府。要查的不光是来路,还有产地。站在灯下,反而让视野有了死角。他们的目光不应紧盯着西边,也该多看看近在眼前的家门附近才是。
      他反应很快,很快就有了思路:“许是,我起初找错了方向。”
      今夜时间紧俏,已在此耽误了好些。
      冯瑜匆匆向他告辞,带着刚借到的两员影人,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商府。

      TBC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