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Alias

7、血色夜莺（罗兰伯爵）

　　首相府的书房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暮色。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将两位对坐者的影子投在挂满历代首相肖像的墙壁上。

　　首相将白瓷茶杯轻轻放回描金茶托，发出一声清脆的叩击。他抬起手，留声机的唱针缓缓落在旋转的黑胶唱片上。

　　一段华丽的乐章流淌出来，在书房里回荡。

　　"你能听出这些音乐的不同吗？维恩小姐？"首相望向坐在对面的女子。

　　塞西莉亚·维恩，帝国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微微倾身聆听。她穿着排练时常穿的灰色羊毛长裙，肩线却挺得笔直。

　　"第三小节，大提琴的颤音比上周排练时更加绵长。"她闭上眼睛，"中提琴的音色确实温暖，但在这首赞歌里，什么都比不上花腔女高音的咏叹调。"

　　首相关掉留声机，突然的寂静令人不安。

　　"如果你这次再失误，"他十指交叠，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就可以和歌剧演员生涯说永别了。皇帝决不允许这样的失误在重大的节日上出现。"

　　塞西莉亚的指尖在裙褶间微微颤抖。三天后的建国日庆典，她要在帝国歌剧院为皇帝和各国使节演唱新作《永恒的王座》。

　　"我明白。"她抬起头，"我会完美地完成演出。"

　　"完美？"首相轻轻摇头，"维恩小姐，你去年在《夜莺》里即兴添加的那个高音C，确实很精彩。但这次不同，每一个音符都已经确定。"

　　他起身走向书桌，取出一份乐谱手稿。在最后的花腔段落，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危险的即兴标记。

　　"删掉它。"首相将乐谱推到她面前，"这是命令。"

　　****

　　皇宫音乐厅里，皇帝正站在舞台边缘，看着工人们悬挂庆典的旗帜。

　　首相快步穿过空荡的观众席，在皇帝身后停下。

　　"陛下，我刚得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首相压低声音，"罗兰伯爵想在庆典上用小丑和怪诞式的方式来批评您。他授意维恩小姐在那个即兴段落里加入讽刺性的唱词，分明是在影射先皇的往事。"

　　皇帝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工人调整旗幡的褶皱。

　　"您就不怕他煽动人民的情绪吗？"首相上前一步，"这位伯爵的把戏，民众最易受感染。"

　　这时，皇帝缓缓转身。午后的阳光从高窗泻落，在他肩章的金线上跳跃。

　　"我相信罗兰伯爵不会那么笨。"皇帝嘴角浮现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艺术家也需要贵族的庇护。更何况……"

　　他的目光扫过穹顶上描绘的帝国史诗，最终落在首相脸上。

　　"一个能包容贵族不同声音的皇帝，不是更能彰显帝国的开明吗？"

　　首相怔在原地。他看着皇帝从容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权力的交响乐中，每个人都既是演奏者，也是被审视的听众。

　　而在歌剧院的排练厅里，塞西莉亚·维恩正看着乐谱上被红笔划掉的即兴段落。她想起今早罗兰伯爵派人送来的密信："按原计划演唱，我会确保你的安全。"

　　****

　　"诗人都是栖息在暗夜枝头的夜莺，歌声愈美，愈快夭亡。"

　　皇家歌剧院内，水晶吊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今晚演出的是新编歌剧《堕天使》，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实则是为罗兰伯爵准备的审判舞台。

　　那一幕歌剧堪称壮美。当唱诗班的和声达到顶峰，饰演撒旦的罗兰站在象征天堂的旋转阶梯顶端，黑色羽翼道具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黑色羽毛从空中坠落。每一片羽毛飘落，乐队的鼓点就加重一分，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撒旦在失败之余仍然坚决挥舞着手中的利剑。罗兰的歌声撕裂空气："宁可在地狱称王，不在天堂为奴！"

　　观众席最中央的包厢里，年轻的皇帝轻轻摇晃着酒杯，对身旁的内务大臣低语："本来只要他肯在剧本里加上歌颂王权的段落，就能获得宽恕。"

　　可是他却选择走向了末路。

　　直到曲终人散，他逃不过舞台的绝唱。当最后一句唱词落下，皇家卫队从剧院的各个入口涌入，铁靴踏碎满地的黑色羽毛。

　　"我特地为他安排了这样一个谢幕方式，不是很好么？"皇帝抿了一口红酒，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对于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应该是富有诗意的。"

　　内务大臣躬身应答："陛下英明。凡是叛国者必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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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前的深夜，皇帝在战争沙盘前踱步，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东境的叛军必须彻底清除，连同那些同情他们的平民。"他的手指重重按在沙盘上的村庄模型，"让他们的女人去护城河的水面上寻找被暗杀的情人的苍白脸庞。"

　　罗兰伯爵终于无法保持沉默："是您下的命令么？"

　　"是。"皇帝的回答干脆利落。

　　"您甚至都不经过审讯？"

　　"斩草除根，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皇帝转身，王袍在烛光下如流动的鲜血，"一个新国家的诞生必然要经过这个阶段。"

　　那一刻，罗兰想起了王尔德笔下那只为染红玫瑰而将心脏抵在荆棘上的夜莺。只是这一次，夜莺不愿再为冰冷的权力歌唱。

　　****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即使皇帝的命令再残忍，也必须履行——这是罗兰伯爵从小被灌输的信条。

　　但当他在护城河边看到那些漂浮的苍白脸庞，看到少女们跪在河岸哭泣的身影，他第一次对这个信条产生了动摇。

　　于是有了那出歌剧，有了那个宁愿堕入地狱也不愿屈膝的撒旦。

　　此刻，在舞台刺目的灯光下，罗兰看着步步逼近的卫兵，突然明白了那只夜莺的心情：有些美丽，值得用生命去换取。

　　他整理了一下戏服，对着皇帝的包厢微微躬身，如同谢幕。

　　"愿我的诗，成为这个国度最后一朵红玫瑰。"

　　枪声响起时，他仿佛真的听见了夜莺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