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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指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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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当时还是没有看上这条手链吧?”黎杉嘟着嘴时不时瞥向正在厨房做土豆炖排骨的江澍。
“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会没有看上?”江澍尝了口汤回答他。
“但你当时的确不太开心。”黎杉嘀咕着。
江澍走到他身旁,将右手手腕曝露在他面前,黎杉看见他手腕处有一条很长的疤痕。
“怎么弄的啊?现在还疼不疼?”黎杉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条疤痕,眼里的担忧满溢。
江澍就此坐在他身边,笑着摇摇头:“傻阿黎,早就不疼了。”
“我我我怎么不知道你这有条疤痕呢?以前,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见黎杉神色着急且担忧,江澍揽住他的肩膀,让他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讲起了那年暑假的一件事情。
那是2019年寒假,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他们正值高三。
那天晚上,原本他想去外面偷一轮圆月,然后送给黎杉作为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对了,黎杉的生日是12月3日。
他记得那天天很冷,外面刮着好大的风,昨夜的冰霜显然将这夜色变得暗沉。
江澍听黎杉说,自己很喜欢月亮。
喜欢月亮的皎洁,也很喜欢月亮圆圆的,象征圆满的寓意。
刚好他生日过后没几天,就是黎阿姨的祭日。
黎阿姨因为忍受不住流言蜚语,患上了抑郁症,最后的最后,她算是跟世界和解了。
江澍当然知道黎杉喜欢月亮的原因,所以他冒着寒冷的夜色,打算去高架桥那边,寻得一轮圆月,亲手送给他。
只是高架桥那边,路途很远,江澍无奈之下只好打车前去。
2019年的冬天,风又冷又涩,像刀子般割在脸上,刺骨得很。
江澍到达高架桥时,已然到了晚上十点。
他站在高架桥上,抬头看向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月亮早早出现。
他双手搭在栏杆处,边听着音乐边遥望着月亮,脸上带着好些虔诚与认真。
突地,他看见了高架桥另一边有一散着头发,身穿白裙的女孩子正往高架桥下面的大河看去,面带绝望和决绝。
江澍打量了好一会儿,正当女孩子想要纵身往下跳时,江澍飞快的跑过去,赶忙拽住了她的胳膊,防止她往下坠。
“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江澍使劲拉拽着她,但是女生似乎求生欲望不强,身体沉重,而他的手腕正好卡在石缝的凹槽中。
寒风正在摇曳,她的身体一直往下坠,江澍骂了一句,随即两只手使劲,脚也抵住下面的凹槽,终于将女生拖了上来。
“然后呢?那个女生有说什么吗?”黎杉抚摸着江澍手腕上的疤痕,焦急地问。
江澍抬眼看向窗外,抿了抿嘴:“我将她拉到高架桥上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女生。”
“他只是喜欢穿裙子,喜欢留长头发,仅此而已。”
顺着江澍说的,黎杉忽然就明白了。
其实,他只是喜欢留长头发,喜欢穿白裙子,仅此而已啊。
黎杉看着江澍手腕的疤痕,忽然就掉了眼泪,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内心深处的胆小与怯懦。
江澍看着很心疼他,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他的,眼角弯弯,额头抵着他的。
“黎小杉,不要怕,也不要哭。”
“当时没有不开心,只是忽然想起你精心准备的礼物,我恐怕没有办法戴,就觉得很残忍。”
“你知道吗,阿黎,我当时给你求到圆月了。”
说起这个,黎杉的哭声忽然止住了,他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江澍,江澍摸摸他脑袋。
“那天,我将他劝走之后,忽然一抬头,原本昏暗的天空竟然真的出现了一轮好大的圆月,我当时就给它拍了照片。”
“那你并没有发给我呀,我也没看到。”黎杉语气忽然变得低沉。
“傻阿黎。”江澍将手机相册打开,相册里赫然有着那张艺术展的涂鸦,是一轮圆月。
黎杉吃惊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大,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这这不是画展上那张颇受好评的圆月图吗?!”
江澍指着这张图的落款名字,“你再看看这个作者名字是什么。”
“是——江黎。”
“更准确的,是——江澍和黎杉。”
黎杉早已经忘了那次去画展的具体事情,但是这轮圆月令他终生难忘。
“江澍,谢谢你。”黎杉忽然扑到江澍怀里,边拿脑袋蹭着他的下巴,边忍不住捏捏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江澍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发,而后眼神忽然看向了蓝莓果粒茶的窗口,窗户上挂着一个唯美的风铃,风铃伴随着微风慢慢摇晃身影。
以前我逢人常说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儿,是需要像浇灌娇嫩的花苞一样有耐心且细致的由黎明到天黑的。
现在,我依旧觉得如是。
江澍的眼神忽然变得涣散,黎杉的发丝从他的指缝间悄悄溜走,他的淡淡的微笑,瘦弱的身影,为他亲手做的手链,还有,他的模样……
……都已经悄悄离开了江澍。
今天是2024年5月20日。
也是江澍和黎杉认识的第16年。
黎杉与江澍的故事,开始于2007年夏,结束于2020年冬。
整整13年的陪伴,到此……为止了。
——
娃娃脸男生沈优买好午饭后,迈着轻轻的步伐,重拾好心情,推开陈旧的玻璃门。
“江澍。”娃娃脸男生抬眼便看见江澍端正的坐在吧台前,眼睛直视着一个手链。
“沈优,”他闷闷地喊了句,沉默好一会儿,又问:“午饭带来了吗?”
沈优晃晃饭盒,发出沉闷声响,“带来了,只是……”
“带来就好。”江澍突然出声打断他。
“那我先给你放这,你别忘了吃。”沈优狠狠揉了自己脑袋几下,抿抿嘴后退着离开这个空间,留江澍独自一人守望。
蓝莓果粒茶门外。
“江屿,阿澍他,都已经不开心好久了。好像从黎杉离开之后,他整个人就陷入了死循环。”
见沈优眉头一直紧锁,江屿往花店里面看了眼江澍,老实讲,虽然他跟江澍属于本家,但是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不是很熟。
但是因为是沈优的好朋友,他也一直都拿江澍当朋友。
看着沈优难过,不开心,他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江澍和黎杉的事情,他们作为外者其实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江屿只能拍拍沈优的肩膀,然后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江澍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黎杉,这件事情我们都没有权利劝他放弃,或者继续鼓起勇气去生活,去追求其他喜欢的事情——”
“——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无法感同身受。”
沈优攥着他的衣角,嘴里嘀咕着:“可我不想让阿澍这样伤心。”
“他不会一直不开心的,放心吧。”
像江澍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在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里如此颓废呢。
“再给他一段时间吧。”江屿这样安慰着自己。
——
江溯抚摸着右手手腕上戴着的那条手链,嘴角忽然间勾起,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像是与自己和解了一般。
2020年冬天,还未到黎杉的生日。
其实也只差了一周的时间。
那年,疫情开始,黎杉所在的地区被确认为重灾区。
他自己也陷入了这场危难之中,这么多年的相处,江澍觉得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他们分开。
但是,在那年寒冬,没有预料的是,黎杉却彻底地离开了他。
他至今都记得黎杉最后的笑容,那个笑容笑得很勉强,但他知道黎杉肯定是不希望他伤心。
所以,他那天也是带着笑的。
隔着一层厚重玻璃,江澍看着黎杉苍白的面容,嘴唇没有血气,眼窝深陷,泪痕就那样挂在他的眼角,他甚至曾无声哭过很久。
但他仍旧是笑着的。
“阿澍,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的笑容,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阿黎没有想离开你的,只是身体真的不允许了。”
“我们家阿澍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保证。”
江澍眼角挂着泪水,透过昏黄的玻璃,哭笑着朝黎杉挥手,黎杉只能背对着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身后是自己想要生活一辈子的人,可身前的仪器却告诉他,自己无法再承诺余生我陪你的话了,黎杉抬起手,看着手腕处的一条疤痕。
他忽然拿手捂住了嘴巴,他呜咽着说:“你看,阿澍,我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印记了。下下辈子……下辈子换我先找你,好不好?”
我到底……还是不敢与你说这些话,我还是那个懦弱胆小的胆小鬼。
黎杉嘲笑着自己,只能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写成信,寄到江澍家。
最终,黎杉也没能坚持到他的生日。
他离开江澍的时候,是2020年11月27日晚十点二十三分。
很久之后,江澍才发现,那个时间跟黎杉出生的时间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