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炒饭江南

54、活着

　　我把猫猫送给葛灵帮我养。

　　她从大一就一直在社交软件上嚎叫好想养猫，是个云养猫的大猫奴。然而因为她家长对猫过敏，直到读研家里也没有养一只。

　　最近她开始做知识分享型博主，起先只是试水没成想有声有色，渐渐有了点规模，花的功夫自然更多，更新也更勤快，在宿舍诸多不便，她就自己租了房子在外住，机缘不到一直没养猫的她又动了这个心思，秉承着领养代替购买的原则，朋友圈发了好几条征猫启事。

　　我打视频和她说：“现在我有一只英短，一只布偶，送给你养，你愿意吗？都很可爱。”

　　葛灵在那边瞪大双目：“真的假的？有多可爱，可以给个猫片看看嘛？”

　　我拿摄像头对准正在互相舔毛的两小只，只听对面即刻发出尖叫：“啊啊啊啊阿伟死了！阿伟死了！”

　　“养吗？”我问。

　　葛灵小鸡啄米式点头：“养养养，谁不养谁傻嘛这不是。”

　　我很欣慰：“那好，给你送过来。猫粮猫窝还有玩具都一并奉送。今年的疫苗都打完了。”

　　葛灵又狐疑了：“可是，这么迷死人的小东西你舍得送人？你不是骗我帮你养几天吧？我跟你说你别害我，让我和它们有了感情又要回去，那样我就受伤了。”

　　“不会，我要出趟远门，大概率不回来了。”我和她说明，“不会你刚养到一半又来和你抢。”

　　葛灵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你去哪儿？哪里的远门？”

　　我说：“出去旅游啦。”

　　“旅游不回来？”她挑眉。

　　“感觉好就定居嘛。”我说。

　　我把两只猫猫装在太空舱，再放进车里。看到这个明黄色的猫包，我想到一个很久不想起的人，是毫无预兆从脑海里浮现的脸。轩宁。那时候她在参加歌唱比赛，为了让我在她的生活里有参与感，故意吹捧我的化妆技术，要求我为她化妆，但是从住的地方到电视台且有一段距离呢，轩宁就说，恨不得拿个太空舱把自己装起来，免得蹭花了。

　　我许久都没想起过轩宁，听说她发展得特别好，俨然是超级明星了，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这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让我不由得一笑。好远，真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大猫和小猫对我有点感情，但不多，葛灵的新家也很漂亮整洁，为了欢迎它们，还提前去宠物店买来了跟楼层差不多高的棕色巨型猫爬架，两个小家伙见了，立刻对这个新玩意发生兴趣，不比初次在大平层内见到猫别墅淡定，一边爬上爬下一边喵喵乱叫。对我的去留已经浑不在意了。

　　葛灵看着我：“你这么好啊，谢妤桐，我怎么报答你？”

　　“你帮我养猫，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要你报答。”我拍拍她肩。

　　“你去哪儿旅游啊？”她抱着双臂问。

　　我说：“看情况，可能西部，西北，那一带吧。”

　　葛灵啧了一声：“你好日子过腻了？不是我有什么地域偏见，比起这，那边可不太安生啊，别告诉我就你这小身板，你一个人去。”

　　我说：“对我一个人去。我其实很强的，你别看我这样。”

　　她嗤了一声，抬手揉乱我的头发：“别定居咯，你快考进来，再一起读书啊，你再进来，就得喊我一声学姐，我就可以支使你了，想想就爽。”

　　我笑了笑，再闲聊了两句，郑重地和她道别。

　　次日，我背上行囊前往火车站。我不打算自驾游。我节省精力比较好一点。我在候车室候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听到车站外起了一阵明显的骚乱，尖叫声连隔着好几堵墙的车站内部都清晰可闻。我没去凑热闹围观，也没逮一个人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白色蓝牙耳机塞在耳朵里，聆听白噪音。
　　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管别的。
　　只要不发生爆炸，就与我无关。

　　我偶尔会想，孤单了很多年的景宴，早已放弃感情生活把自身当联姻工具的景宴，偶然间在书店看到我，是怎么样一种心情。我当时不挪开视线就好了。

　　车站内部响起语音播报，提醒我同车次的乘客们可以开始登车了，我停止回忆往事，整理整理站起身，去往站台。

　　在我一只脚即将跨进车门的时候，有人拽住了我背包上垂坠的带子，使的劲儿很大，令我讶异到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便愣住了。站在我身侧的不是别人，是我昨天偶然想到过一次的轩宁。

　　我发现我的脑电波真的有种类似于召唤的特异功能。亦或是说，因为她昨天恰好想起我，所以我感应到了，也就记起了她的脸。

　　我把耳机摘下来。

　　轩宁说：“难怪怎么叫你都不答应。”

　　我说：“你怎么来了？”

　　看来之前车站外的喧嚣和骚动就是这位大明星引起的了。她气质更加流光溢彩。她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要受万众追捧。生来即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所以红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轩宁拉着我的手，我没有挥开她，因为我发现她在轻微喘气，也许刚刚跑得很急，而且喘着喘着，眼圈也红了。她说：“桐桐，不要走。”

　　我抿着嘴没说话。

　　她又说了一遍：“不要走，不要去。我知道你不是去旅游，你不要去找她，她已经不在了，你要接受事实。”

　　我摇头：“她还活着。”

　　“你没有了她，你还有我，你有我，你看看我，”她眼眶里泛起泪花，“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要是觉得我不够喜欢你，没关系，我们还很年轻，我们一起长大，我可以在余生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一点，这样累计，我不会停止，总有一天一定会达到你想要的强度，达到你能感受到的强度。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谢妤桐？”

　　我真的很感动。我又想大哭。我知道很不得体，但我踮起脚尖来，像小偷一样抱了抱她，然后才在她耳边小声说：“回去吧，轩宁。忘掉我。”

　　车子开动的时候，轩宁还站在原地，随着列车风驰电掣，她的身影变成模糊的一闪而过的一道竖影，转瞬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西部真的太干了，对我一个业已适应北京干燥空气的南方人来说，依旧太干了。我到达思予公司所在的小城，想要拜访他们的总经理，但一开始他不肯接受我的拜访，因为我没撒谎，没有谎称要和他谈项目怎么怎么的，我直说找他有私人的事情。莫名其妙来个不认识的人，说自己有私事找总经理，总经理就接待的话，那总经理要累死了。我知道会碰钉子，但我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诚意就可以了。

　　我像狗皮膏药一样在他们公司大厅坐了两天。吃自己带的面包，喝瓶装矿泉水。

　　第三日，早上我刚到，准备摆开阵势静坐，终于有个助理模样的小姐姐跑出来，说总经理有请。进了办公室我发现接待我的是个大腹便便，秃头秃脑的中年男子，此经理姓胡。

　　这位胡经理，自打我进来后，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乱窜，不停拿纸巾擦着脸上的油汗，嘴里说：“这位小姐，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是谁派你来的？”

　　我摇摇头：“我真的找您有事儿，不是谁派我来。就我自己。”

　　“小姐，你行行好吧，我太太不知打哪儿听说有位年轻漂亮的时髦小姑娘，坐在公司大厅，说有私人的事情找我，我夫人心眼最小，听了气得头昏，昨晚已给我下了通牒，要与我民政局见！小姐，我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子害我？”他气得抖衣而颤，一面说一面向上摊开短胖的双手。

　　我诧异极了：“我不知道会造成这种副作用，你打电话给尊夫人，我来解释。”

　　“那倒不用，我跪了一整宿的搓衣板，保证了又保证，再三赌咒发誓，我夫人已经信了我确实没胆子搞事。她说只要今天我把你给请走，就饶了我。所以小姐，你帮我一个忙吧，不管你是闲的，还是怎么的，你别再来了，成吗？”他又做出求保佑的双手合十的姿势。

　　我扶扶额头，早知道还是使点诈来得快，我先前是害怕我用欺骗开头，见了面才说是幌子，他会恼羞成怒，能帮我的也不帮了。所以采取了最实诚的态度，没想到还是引发了不必要的误会，让人对我有了不好的观感。

　　我直接说：“要我消失可以，我也不是来给您找麻烦的，我想知道上一次，你们思予公司为什么要恶意收购盛氏的股票。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胡总经理一呆，转瞬把头摇得跟什么似的，先前得吧得吧的嘴也抿成了一条线，好像生怕自己一张嘴就泄露了什么。

　　我赞叹地点头：“我在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对我而言的重要程度，就好比尊夫人对您来说，是不可以失去的人。如果你不把实情告知我，那好啊，反正我也没希望再见到我的心上人，那你在你夫人跟前只怕也难交差了，我明天还来，不止明天，还有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大大大……”

　　“打打打住。”胡经理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他终于招了。他说：“我跟那位指点我们的高人见面，都没留任何视听证据，那人还全程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你要我怎么给你答复呢？我都不知道那是谁。她跟我谈判，借我们小公司壳子玩了一把大游戏，在生意上给了我们一些好处，就离开了。我不懂她为什么选择我们这不起眼的小麻雀，你别逼我，多的我不知道了。”

　　我已经很满意，因为早已有猜想，也没太惊喜太意外，而是非常平静地问：“是位女性吧？”

　　“没错。”他点头。

　　我压抑的心跳动得更鲜活了些，人总是得陇望蜀，知道她还在，我又滋生出新的奢望，祈求得到更多一点的确认，我问：“她留下什么没有？任何东西都行。”

　　他歪着大大的脑袋回忆，他思考的时间长到我以为没希望了，谁知他倒又突然啊了一声，说：“倒真有一样。”

　　他哗啦哗啦在抽屉里一顿乱翻，抽出来一个浅棕信封，把里面的内容物抽出去放回抽屉，信封单独递到我面前，说：“那位高人让我拿封信去Y银行找钱经理。里面装的信那钱经理读完就即刻放进碎纸机了，倒是这个信封留下，我当时兜里揣了女儿百日宴拍的一张照片，怕搁兜里久了揣坏了，就捡了这信封装着，一直放我抽屉里没来得及扔还，上面有几个字是她写的。算不算？”

　　我接过来，眼睛登时不由自主瞪大，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上面写的几个字是：钱经理亲启。这短短五个字，让我认出来笔迹。

　　我手忙脚乱找钱包，从里面翻出，筱萸去找我那一年的除夕前，她给我留的那个字条，“去出差，不要太想我。亲亲谢妤桐。”

　　两个“亲”字，写得完全雷同，另外，两副字迹整体风骨惊人一致。如果说先前我认为她还活着，这边后续发生的很多事情都由她策划推动，还仅仅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美好猜想的话，现在总算有了强有力的佐证。

　　我笑着流下泪来。

　　胡经理又不安起来，狂摆双手：“哎哎哎，你别哭啊，你这，你这，我更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和他道谢，再礼貌道别，离开了思予公司本部大楼。景宴当然不会给这位胡经理留下任何叮嘱，告诉他自己何去何从。她要想暴露行藏，就不会弄个假死来骗人。

　　只怕她惯性认为我很笨，脑子里只装着对她的小情小爱，不会有兴趣去了解盛家与景家的商战，自不会发现破绽，但她忘了还有小马这个意外因素，也没料到我在网上试图寻找她的踪迹时，不管我乐意不乐意，都间接性地把那场商战围观了个七七八八。

　　我去了一趟隔壁省发现景宴带血迹耳环的地区，找了当地的警方求助，得到的答复是当时参与绑架的不法分子只抓到两个，别的目前仍在缉捕中，景宴躯体的下落亦保持扑朔迷离。

　　到这里我的线索又全部断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别说还有五大洲四大洋，都找遍的话，找这样一个有心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说是大海捞针不为过。

　　我不知该怎么着手，从哪里着手。但我内心隐隐约约有个猜想。也许我不用那么辛苦。景宴那一代的人，对某个地方有一种滤镜，那里对于那一批次的青年来说，约等于西方人的耶路撒冷，尤其是当作家安妮宝贝的书籍畅销之后。

　　西藏这个地方，在我母亲，以及我姐姐谢妤姝的嘴里也出现过很多次。姐姐在青年时代，隔三差五就会说，什么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拉萨，之类的。

　　我租了一辆越野车，带上预防高原反应的物资，缓缓朝那里进发了。进藏以后，我在一家小酒店安顿，登记入住后把行李一放，就去到街上开始乱逛。

　　漫无目的逛了七天，也去了传说中的大昭寺和布达拉宫附近碰运气，不能驱车的地方我就步行，双脚已经打起层层水泡，可我的好运始终没有降临。没有搜寻到她的身影。

　　每天回到房间我都想哭，不止是因为期待落空产生的挫败，我还很害怕，万一我的猜想是对的，那我还剩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第八天我刚要出门，酒店的老板娘，一位颧骨上有浓重红晕，头上扎粗辫子的女士，笑容满面地把我拦住，用略微有点生硬的汉语跟我说：“我想麻烦你给我带个东西。可不可以？”

　　原来她新做好一大盒点心，想要送给几条街外开花店的妹妹，她自己走不开，看我每天闲逛，认定我无所事事，既然怎么都是逛，不如帮她做点事，省得她另外安排人力物力。她说，我送达以后，今天等我回来也会送我一小盒点心当作答谢。

　　举手之劳，我很乐意，在哪找人不是找，帮忙说不定还有奇遇。况且我刚入住，老板娘就请我喝过了酥油茶，告诉我说可以缓解外地人的高原反应，是很好的一位藏族同胞。我提着她整得很严实的食盒子，按照她画的简单的路线图，往她妹妹的家进发。

　　就在我还差一条街即将到达那家花店的时候，我眼角有个人影闪过，很戏剧化的，像电影一样，我看到了她，她不是步行，不是驾车，她坐在一辆人力三轮车上！

　　我只愣了一秒钟，转瞬反应过来，开始发足狂奔，追着喊：“景宴，景宴。”

　　我不知道她听到没有，但她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当然不能放弃，紧追不舍，只可惜我的脚力还是赶不上那辆车，距离逐渐拉远的时候，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痛哭起来。

　　迎风洒泪，视野受损，一个不小心就被绊倒在地，摔了个结实，手里提的不锈钢食盒乒哩哐啷摔在地上，也打了个筋斗。我手腕挫伤了，额头很痛，可能是磕在地上的缘故。

　　我就那样匍匐在地上泪流不止。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逃跑。

　　有水珠陆陆续续地洒在我背后。起先我还以为是谁恶作剧，慢慢意会过来是下雨了。我不躲了。淋死我算了。

　　雨点敲击在背部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我听到脚步声靠近。但我没有爬起来。我像古罗马斗兽场里落败的斗士，假如野兽要吃掉我，那就吃掉吧，我没有力气继续战斗了。

　　脚步声在我跟前停止，有人托着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我勉强睁开眼，对面的人在伞下问：“这位小姐，你是猪吗？”

　　我一下子扑进她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千里寻妻谢妤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