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温暖》浮生不安

2、搬家

　　周日，古月宜把那辆除了铃铛哪儿都响的破旧自行车推了三公里，才找到一家废品回收站。卖掉“废铁”换来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带上身份证，她去营业厅补办了张手机卡。
　　晚上，她把小小的SIM卡塞进屏幕破裂的二手平板，在京东上精挑细选了半天，下单了一个最便宜的二手手机。日子，就在这样精打细算、抠抠搜搜的缝隙里向前挪动。
　　又一个周末，难得放晴。古月宜在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蜷缩在路边乞讨的老婆婆身上。她出神地想：哪天要是连现在这个破单间都租不起了，大概也只能来这儿找个角落栖身？念头一起，又觉得荒谬，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有手有脚的，捡垃圾也比伸手乞讨强。思绪正漫无边际地飘着……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固执地响了起来。古月宜皱了皱眉，本能地不想接。可那铃声像跟人较劲似的，停了几秒，又顽强地响起。
　　搞诈骗的现在都这么有“毅力”了？
　　她终于按下接听键，声音平平地“喂”了一声。
　　“有空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清冷、却莫名熟悉的声音。
　　是小胖哥！古月宜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她的救命恩人。
　　“怎么了？”她下意识地问，随即想起那笔“巨债”和救命之恩，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有空的。”
　　“我在你家楼下，”陈森言简意赅，“下来帮忙搬个东西。”
　　“我在公园呢，”古月宜有些疑惑，“你怎么会在我家楼下？”
　　“回来就知道了。”他的回答跟谜语似的，末了还不忘催促，“等你，快点。”
　　“知道了。”古月宜温声应下。
　　挂了电话，她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走到乞讨婆婆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扫了那个磨损严重的二维码，转过去一块钱——这大概是她能给予同类的、微小的共情。
　　十几分钟后，古月宜匆匆赶回老旧的小区。远远就看见陈森那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车，以及车旁那个颀长的身影。他穿着件质感很好的黑色长款外套，闲闲地倚在车门边低头看手机。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稍长的刘海微微遮住眉眼，却在他随意抬头看过来时，露出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
　　古月宜被他目光捕捉，心头莫名一跳，赶紧小跑过去，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那点不自在，指着地上几个大纸箱：“小胖哥，你这……是打算干嘛呀？”她瘦小的身影蹦跳着跑近，带着点不自知的可爱。
　　陈森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小胖哥？”古月宜见他没反应，又喊了一声。
　　陈森猛地回神，掩饰性地低下头，把手机揣进兜里，声音懒洋洋地：“搬家。”
　　古月宜环顾了一下这栋墙皮都有些剥落的老楼，再看看他和他的车，满心疑惑：“搬到这儿？”怎么看都觉得这地方配不上他。
　　“嗯。”陈森淡淡应了一声，弯腰去搬箱子。
　　“体验生活？”古月宜追问。
　　“帮朋友看房子，”陈森抱起几个叠起来的收纳箱，下巴朝她住的那栋楼扬了扬，“就这栋。”
　　古月宜更不解了：“房子又不会长腿跑了，还用得着搬过来守着？”
　　“白给的房子不住，”陈森抱着箱子往前走，语气理所当然，“我又不傻。”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回头催促，“哎，别傻站着，问题真多。快推着那两个行李箱跟上。”
　　古月宜连忙推起沉重的行李箱跟在后面，不死心地问：“房东……不收你房租？”
　　陈森在电梯口放下箱子，按了上行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侧头看她：“有问题？”
　　“没没没！”古月宜赶紧摆手，眼珠一转，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小胖哥，你看咱俩……算好朋友吧？毕竟小时候我那么黏你，对吧？”她努力回忆着模糊的童年片段。
　　陈森挑眉，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勉强……算吧。”
　　“那……”古月宜凑近一点，伸出纤细的食指，小心翼翼比划着，“你能不能让房东……给我降那么一丢丢房租？不多，一百块就行！”
　　陈森低头看着那根晃动的指头，差点没绷住笑，硬是压平了嘴角：“想得倒挺美。”
　　“五十！五十也行！”古月宜立刻降价，仰着小脸，眼神充满希冀。
　　“叮”，电梯到了。古月宜赶紧推着箱子进去，按住开门键：“小胖哥，几楼？”
　　陈森把收纳箱推进电梯，站直身体，语气平淡无波：“你对门。”
　　古月宜按下“6”，惊讶地睁大眼睛：“哈？又成邻居了？”
　　陈森垂眸看着电梯按钮，假装没听见她语气里的讶异，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六楼格局紧凑。古月宜租的是个单间，对门则是一套两室一厅，带个小阳台，空间比她那儿宽敞不少。
　　古月宜帮忙把箱子放到客厅中央，摘掉口罩，指了指门口：“那我先回……”
　　“附近有超市吗？”陈森打断她。
　　“有啊，”古月宜指了个方向，“小区外面那条街，左边大概两百米就有一家……”
　　“一会儿没事吧？”陈森又问，目光落在她脸上。
　　“啊？”古月宜一时没反应过来。
　　“陪我去买点东西。”陈森直接下达指令。
　　想着反正周末也没安排，古月宜点点头：“哦，好。”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看着陈森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整理物品。他身形高大挺拔，做起这些琐碎家务活来却显得格外利落协调，有种奇异的居家感。
　　看了一会儿，她问：“要帮忙吗？”
　　陈森正蹲在地上整理一个箱子，头也没抬：“你那边有水吗？”
　　“怎么了？”古月宜低头看他。
　　“渴了。”陈森抬起头，很直接。
　　古月宜立刻会意：“我去给你倒，要凉的热的？”
　　“温的。”
　　几分钟后，古月宜端着一个粉色的马克杯，小心翼翼地推开对门虚掩的门。客厅里没人。“小胖哥？”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这儿。”清冷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古月宜走进去，只见陈森正站在一把椅子上，专注地挂着新窗帘。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倾泻进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柔和的光晕里。
　　听到脚步声，陈森转过头。逆光中，他看见古月宜端着那个粉色杯子向他走来，脚步轻缓。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他利落地跳下椅子。
　　古月宜换了一只手托住杯底，将杯子递过去，声音轻柔：“温的。”
　　陈森的目光却落在她握着杯底的手指上，停留了几秒，脸色似乎沉了沉。他沉默地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谢谢。”他把空杯递还给她。
　　古月宜伸手，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只托着杯底接过，然后迅速换手握住杯身，整个过程谨慎得像是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也丝毫没有碰到他的手指。
　　“弄好了吗？”她问。
　　“差不多了，”陈森的语气忽然冷了几个度，与刚才阳光下的柔和判若两人，“先去逛超市吧。”
　　古月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弄得莫名其妙，捧着杯子有点无措：“那我……先把杯子放回去？”
　　陈森别开视线，声音没什么起伏：“嗯。”
　　古月宜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满心困惑地走了出去。她哪里惹到他了？倒个水而已……
　　去超市的路上，气氛有些凝滞。古月宜偷偷瞄了几眼身旁的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绷得紧紧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她识趣地闭上嘴，默默跟在后面。
　　陈森推了辆购物车走在前面，目标明确地拿了一堆日用品。在杯具区，他拿起一个蓝色的马克杯，和古月宜那个粉色的，分明是一对同款。
　　“晚上想吃什么？”陈森忽然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些，目光落在货架上的火锅底料上。
　　古月宜：“？？？” 主动说话，警报解除了？
　　见她愣着，陈森又问：“能吃辣吗？”
　　“可以。”古月宜点头。
　　“喜欢吃辣？”
　　“还行。”
　　“喜欢吃甜？”
　　“还行。”
　　“喜欢吃酸？”
　　“还行。”
　　陈森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古月宜认真地想了想：“好吃的都喜欢。”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古月宜摇头。
　　陈森轻笑一声，带着点怀念的调侃：“不错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挑食。”
　　古月宜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那是！”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骄傲。
　　“就是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粘着我了……”陈森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嘟囔。
　　“什么？”古月宜没听清。
　　“没什么，”陈森迅速转移话题，拿起一包麻辣牛油底料，“今晚吃火锅吧？”
　　“好啊！”古月宜眼睛一亮。
　　两人在调料区专注挑选。周围渐渐聚拢了几个年轻女孩，目光频频投向身形气质出众的陈森。陈森对这种场面显然习以为常，眉头微蹙，透出明显的不耐。
　　果然，其中一个被同伴怂恿的漂亮女孩，假装被推搡，惊呼着朝陈森身上倒去。电光火石间，陈森反应极快地向旁边侧身一步，动作干净利落，那女孩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反而踉跄着摔倒在古月宜脚边。
　　正专心对比底料辣度的古月宜吓了一跳，下意识弯腰去扶：“哎，你没事吧？”
　　女孩借着她的力站起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红晕，目光还是忍不住瞟向几步外冷着脸、眼神淡漠的陈森，悻悻道：“没……没事，谢谢。”在同伴的簇拥下匆匆离开。
　　古月宜这才恍然，原来是“美色”惹的祸。她抬头看向陈森，带着点打趣：“小胖哥，刚才那个女生长得真挺好看的。”
　　陈森冷冷瞥了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跟我有关系吗？”
　　古月宜：“……” 真是暴殄天物啊！她默默在心里为那张帅脸惋惜。
　　远处观望的女孩们见状，纷纷偃旗息鼓。
　　两人推着满满一购物车的食材走向收银台。古月宜看着堆成小山的商品，忍不住小声问：“这个……不用我付钱吧？”她可负担不起。
　　陈森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乐，下意识想抬手揉揉她的发顶，手伸到一半，想起她之前的闪避，又硬生生顿住，悬在半空略显尴尬地收回，只调侃道：“怎么？还想继续报恩大业？”
　　“不用了吗？”古月宜没注意到他收回的手。
　　“想请客？”陈森反问，嘴角带着点戏谑。
　　古月宜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坦诚又窘迫：“我……没钱。”
　　“唔，那……”陈森故意拉长语调。
　　古月宜生怕他反悔，急切道：“等我发工资！发了工资一定请你！”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陈森眼底的笑意加深，不忍再逗她：“好。”
　　古月宜如释重负，小脸瞬间舒展开，声音都轻快起来：“那你付钱吧！”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可爱。
　　从超市回来，古月宜回家换了双拖鞋就立刻跑到对门帮忙整理食材。她走进厨房，拿出牛肉准备清洗切片。换了身舒适灰色家居服的陈森跟进来，很自然地阻止：“放着，我来。”
　　古月宜动作一顿，转过身惊讶道：“你会切菜？！”
　　陈森轻嗤一声，抬手作势要敲她额头，语气带着点被小瞧的不爽和骨子里的自信：“看不起谁呢？”
　　古月宜下意识地缩着脖子躲开，乖乖放下刀让出位置。
　　陈森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快得让人难以察觉。
　　他走过去，拿起刀，动作熟练流畅地开始片牛肉。薄厚均匀的肉片在他刀下迅速成型。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傲娇和期待瞥向古月宜：“如何？”
　　古月宜正在整理其他食材，闻言侧头瞥了一眼案板，语气平淡甚至有点敷衍：“不错。”
　　“就只是不错？”陈森停下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非要讨个说法，“别人可都说我刀工一流。”语气里带着点不服气，可那双深邃眼眸里，分明藏着一丝“求表扬”的期待。
　　古月宜被他这模样逗得有些想笑，侧过头仔细看了一眼那码放整齐、薄如蝉翼的牛肉片，终于诚心夸道：“相当不错。”
　　陈森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带着点小得意：“是吧？”
　　古月宜顺着他的话，笑着用力点头：“是的！非常棒！”
　　厨房里充斥着切菜的笃笃声。陈森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地冒出一句：“人其实也不错。”
　　古月宜正站在水槽边洗青菜，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他的低语。她直起腰，疑惑地转头看他：“什么？”
　　陈森把切好的牛肉片整齐地码进碗里，神色自若，语气平淡地转移话题：“我说……这菜看起来挺新鲜。”
　　“嗯，是挺新鲜的。”古月宜赞同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两人配合，很快就把火锅食材都准备好了。古月宜端起一盘洗好的青菜准备送去客厅的小桌子，忽然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问题，转头看向正在水槽边冲洗刀具和砧板的陈森：“小胖哥。”
　　“嗯？”陈森转头看她，手上动作没停。
　　“你家……有电磁炉吗？”古月宜试探地问。
　　“没有。”陈森答得干脆，关掉水龙头，“怎么？”
　　“那……”古月宜眨眨眼，“有锅吗？”
　　陈森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除了基础灶具空空如也的新厨房，坦诚道：“没有。”
　　古月宜端着那盘青菜，表情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所以……我们是要把这些食材……生吃吗？”
　　陈森：“……”
　　最终，古月宜贡献出了自己那个小小的、仅有的煮面锅，两人在陈森的新居里吃了顿迷你版火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也模糊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距离。
　　她夹起一片裹满蘸料的肥牛送入口中，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含糊不清地感叹：“唔！小胖哥，你这蘸碟……调得真是绝了！”
　　陈森正低头专注地往锅里下着青菜，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平，故作平淡地应了声：“还行吧，凑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