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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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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夕阳像打翻的橘子酱,将整片天空染成暖色调。古月宜提前半小时完成了季度提案,六点半一到,周围同事开始陆续走人,她关上电脑,拎着磨了边的帆布包汇入晚高峰的人流。
八点出头,出租屋狭小的厨房里飘出一点油香。古月宜从冰箱里拿出仅剩的一个鸡蛋,小心翼翼地在锅沿磕开。蛋液滑入微热的油锅,“嗞啦”一声,腾起细小的油花。屏幕破裂的二手平板正播放着最近大火的古装剧,她刚把面条倒进豁了口的瓷碗,手机屏幕猝然亮起——上面只有一个刺目的“她”字。古月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眉头下意识地蹙紧。
“妈。”她声音听起来平淡得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在干嘛?”电流也滤不掉刘美英嗓音里的尖锐。
古月宜把架在支架上的手机推远了些,镜头调转对着墙壁,仿佛这样就能隔开那份无形的压力:“吃饭。”筷子在寡淡的面汤里无意识地搅拌。
短暂的沉默后,听筒里传来她爸古大昌低声的催促:“说正事!”
刘美英的声音立刻接上:“下个月三号你弟结婚,国庆放假记得回来。”
面条在齿间顿住。古月宜盯着碗里漂浮的几根青菜,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再说吧。"
“彩礼还差三万……” 刘美英的声音带着一如继往的理所当然。
陶瓷勺“当啷”一声撞在碗沿,在寂静破旧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两个月前刚给过五万。”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了很久的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
"你爸说......"
“是他结婚还是我结婚?”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进面汤里。
鼻子酸胀得无法呼吸,她闭上眼,片刻后猛地睁开,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冷得像结了冰:“钱我晚点转过去,挂了。”
古月宜站在淋浴头下,热水冲刷着发红的眼眶。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悲凉。
次日清晨,她踩着二手自行车冲向海边。徒步、骑行、看海,是她仅有的、免费的疗愈方式。骑上一个长长的陡坡,她不得不站起来,身体随着踩踏的节奏一扭一扭,老旧的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海风掀起她洗得发白的衬衫下摆,也暂时带走了她心头的沉闷。
直到乌云像脏污的棉絮骤然吞噬晴空,她才惊觉自己骑到了人迹罕至的礁石区。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单薄的衣衫。自行车在湿滑的路面猛地一滑!连人带车狠狠摔了出去,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护在口袋里的手机,早已不知所踪。
她挣扎着爬起,焦急地四处摸索。终于在护栏外的斜坡上发现了它。她小心翼翼翻过护栏去够,脚下却猛地一滑!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整个人顺着湿滑的陡坡向下溜去,慌乱中死死抓住一块凸出的岩石,才勉强稳住身形。
脚下,狰狞的礁石被凶暴的海浪猛烈拍打,激溅起惨白的泡沫。
“救命!”带着哭腔的呼喊瞬间被狂暴的雨幕撕碎。指甲缝里塞满冰冷的苔藓和泥沙,小腿被锋利的岩石刮出火辣辣的刺痛。力气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绝望像海水般冰冷刺骨。就在意识开始模糊时,一截结实的登山绳突然垂到眼前!
男人从天而降,冲锋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领口上方是线条冷硬的颌线。他绑绳结的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古月宜被他从死亡边缘拽回,却被他眼底深潭般的寒意冻得牙齿打颤,她不自觉的变得有些紧张。
“谢谢你救了我,我会报答的,”她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窘迫,“不过我……现在没那么多钱,我能先加你微信,之后分期……”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男人声音清冷地打断她。
“我扫你吧。”古月宜说完才猛地想起,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脸上顿时一片灰败,“……我的手机,掉海里了。”
“手机号?”陈森拿出手机准备记录。
“……掉海里了。”她声音更低,几乎被雨声淹没。
“你手机号码是多少?”陈森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她,补充道,“我先记着。”
“哦哦,”古月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报出号码,“那个,我叫古月宜。”
报出名字时,陈森敲击屏幕的手指有极其短暂的停顿,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古月宜继续问道:“还不知道您叫什么?”
“陈。”他答得简短。
“陈先生,”古月宜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需要转多少钱给您?”
“你的命值多少钱?”陈森反问,目光锐利。
古月宜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自嘲地低声回答:“不值几个钱。”
陈森的脸色骤然更冷:“那你自己看着给。”
古月宜心一沉,以为他嫌少,愈发惶恐,声音细若蚊蝇:“那……五万?分二十期……行吗?”
“分期付款?”陈森听完她磕磕巴巴、充满愧疚的提议,眉头紧锁,盯着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的命就值五万?”
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滴落。古月宜在极度的窘迫和寒冷中,莫名地,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小时候邻居家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小胖墩。那次她摔破了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是这样皱着眉头,凶巴巴地塞给她一个创可贴,嘴里还嘟囔着:“小哭包,真麻烦。”
古月宜觉得他似乎更生气了,但她真的已经竭尽全力。
报酬谈得如此尴尬,古月宜欲言又止,脸上烧得厉害,艰难地开口:“陈先生……您……方便送我回家吗?我可以出路费……”
陈森一言不发,板着脸径直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言简意赅:“上车。”
古月宜低头看看自己浑身泥泞,再看看那干净得发亮的真皮座椅,脚步踌躇,局促不安:“那个……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垫一下?”
陈森抬睫,无声地看着她:“……”
古月宜被他看得更加窘迫,小声解释:“我身上……太脏了。”
陈森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脱下身上的外套,利落地铺在副驾驶座椅上:“上来。”
古月宜看着他愈发冷峻的侧脸,心里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你的衣服……看起来很贵……”
他冷冷抬眸,没好气地怼道:“那你要不要坐后备箱?”
古月宜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意外地可行,急忙追问:“可……可以吗?”
陈森被她这认真的反应直接气笑了:“小哭包!你这爱磨蹭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变!”
“小哭包”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陈森自己都僵住了,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紧紧盯着她。
小哭包?古月宜愣在原地,困惑又茫然地看着他:“你是……?”
她依旧没认出来。陈森眼底那点微弱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带着明显的失落:“我,陈森。”
古月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透过车窗仔细辨认着他的轮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小胖哥?”
陈森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嘴角似乎想上扬又极力忍住,带着点别扭应道:“嗯。”
古月宜又惊又喜:“你真是小胖哥?!天哪,你变化好大!”她几乎不敢相信。
陈森冷峻的脸上掠过一抹极浅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随即恢复了平静:“现在可以上车了?”
“等一下!”古月宜赶紧指向旁边,“可不可以……开一下后备箱?”她有些不好意思。
陈森满脸错愕,刚刚缓和的表情又冷了下来:“不是吧?你真想坐后备箱?”
古月宜连忙摆手,指向倒在泥泞里的自行车,小声道:“是我自行车……”
陈森跨着长腿下车,他身形高大,毫不费力地就将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拎起,塞进了后备箱,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古月宜坐进车里,局促地蜷在铺着他外套的座位上,忍不住偷瞄驾驶座上轮廓分明的侧脸。记忆里那个圆滚滚、总是气鼓鼓的小胖哥形象,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眼前这个冷峻挺拔的男人重合。直到他忽然转过头,她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看到里面某种坚冰般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古月宜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她解开安全带,带着十二分的感激和礼貌:“小胖哥,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不仅救了我的命,还送我回来。以后你……”
“有事我一定帮忙,”陈森一本正经地打断她,修长的手指却指向楼下那间灯光昏黄、招牌半旧的便利店,“现在,请我吃点东西?”
古月宜的脸瞬间涨红,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我……身上没钱。”
“那,”陈森从善如流,目光转向她住的小区,“请我进去喝口茶?”
“啊?”古月宜一时语塞,难为情道,“家里……现在可能有点乱,要不……”
“帮你捡回一条小命,还送你回来……”陈森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她刚才的话,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古月宜立刻缴械投降:“你要是不嫌弃……就上去喝口茶吧。”
“嗯,”陈森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迅速打开车门下车,还彬彬有礼地补充,“确实有点渴了。麻烦你了。”
古月宜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时无语凝噎,恍若石化。
然后……他真的就只是上去,咕噜噜地喝了几大口温热的茶水,放下杯子,说了声“走了”,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看来是真渴了……”古月宜望着空杯子,有些哭笑不得地想着。
几分钟后,门铃再次响起。古月宜疑惑地打开门,只见陈森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
“你怎么……”古月宜不解地看着他。
“伤口,”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目光落在她沾着泥污、渗着血丝的小腿上,语气不容置疑,“处理一下。”袋子里露出碘伏瓶和创可贴的盒子。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在看到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坚持时咽了回去。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她垂下眼睫,轻声说:“小胖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