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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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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是个快死的疯子,传闻是那样杜撰的。
国王起初不肯信,现今看来,事实容不得他存疑。
萧景在天刚蒙蒙亮时,带着讣告闯进了王庭,那时女仆才刚刚要掌灯。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热气,愈发令人焦灼不安。
萧景进去时天还未亮,孤身一人,国王身旁立着的,是萧景的外祖父。
外祖父横眉冷眼,一身掩不住的怒气,斥道:“你母亲没教过你以下犯上死罪一条?!”
国王左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上下打量了萧景一眼。
萧景很年轻,年轻又清秀的眉眼再往下,是一张紧闭的嘴唇。
他什么话都没说。
国王也不恼,因为萧景开始咳。
边咳边向前走,将纸放在了办公桌的桌角旁,萧景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仍然轻咳不止。
国王甚至有点想躲,在这寂静的宫殿,萧景轻咳声变得格外清晰,清晰的让人害怕。
那桩传闻国王略有耳详,他记不起了,理是首相提过那么一嘴,不管怎样,来此的萧景手里攥着的纸,是一张讣告。
这已然算作议长的家事,国王慵懒地往椅背后靠了靠,许他二人离宫。
迈出宫门的前一步,萧景仍轻咳不止,且似有愈重之势。
国王有些后怕的想,午时定要御医来宫一趟。
回去的路上,萧景一言不发。
他没有车,家中有许多车,他不会开。
萧景一路小跑着来,跑的急了,咳嗽好一会都不见好。
他已然做好了步行的打算,走在最前面的是外祖父,如果他没有邀约,他们大概是不能同乘,而且他也不想共乘。
拦住他的,是司机。
司机绅士的向他鞠了一躬,做出邀请的手势,过去打开了后座车门。
萧景觉得很尴尬,但他不能拒绝。
外祖父的脸色,变得比炉火里的煤球还要黑,而且格外骇人。
车里空气诡异的宛若坐着三个死人,只有四遭汽笛声,时不时打破沉寂,不合时宜的,却又像是一个福音。
终于,王国的枢密院议长,监察署最高司令官,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谁派你来的?”
萧景垂眸,他忽然又不咳了。
旁边是辆加长林肯,在等绿灯。
萧景伸手试着按了按车窗,没下来。
看来是被锁住了。
他望向车窗外。
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你不说我也该猜到的。”
还是沉默。
萧景微微阖上了眼,气息有点弱,“我父亲卒于昨日辰时。”
“生是异乡魂,何必呢?”
萧景便不接话了。
他觉得有点难受,许是车内太过闷热的原因。
可是萧景绝对不会拜托司机摇下车窗,他到底在执拗个什么劲?
王国枢密院议长,监察署最高司令官,国王陛下身边的宠臣,是萧景的外祖父。
也是这世上最憎恨他父亲的人。
萧景不想再说话了,他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葬礼在何时?”
萧景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他看到副驾上的外祖父透过反视镜在观察他,丝毫没有要收回目光的意思,这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母亲说……”
外祖父微微蹙了下眉。
萧景又开始咳嗽了,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绝。
萧景的咳嗽声亦如他的说话声,不猛烈,不响亮。
很慢,很慢,又沉又缓。
怎么会有人咳嗽是这个样子?
萧景花了好大的力气,压下想要不停咳嗽的冲动。
偌大的家族里有一本厚厚的词典,上面写着艾伯特家族所有辉煌的功勋,满墙的荣誉与战绩,上至开国之初,下至现今一代,都记录在册。
这样厚重的书里仅有一条禁令,艾伯特的脾性。
在艾伯特成为庄园真正的执掌人那年,由他所撰写。
这其中尚有诸多故事,萧景不知道,他母亲还是孩提时,艾伯特在书房,墙壁上挂着副画,艾伯特什么也不做,一直盯着那幅画看。再出来,艾伯特下令将词典重新修订。
此事不知怎得传进了宫,国王知晓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我们枢密院的议长补个家法,也轮得到下面的人嚼舌根了?”
自那以后,宫中就再无人敢提此事。
艾伯特没有很生气,他只是不悦的皱眉,还是耐着性子等。
他在等萧景咳完。
萧景再开口,声若细蚊,“母亲说,一切听您安排就好。”
透过反视镜艾伯特仍在看,丝毫没有要移眼的想法。
萧景生的肤白如玉,一点也不似他的母亲,他的骨相无疑是极好的,尤其那双桃花眼,便是静静望着都像是用情极深。
艾伯特喜欢好看的眼睛,眼睛可以看到有没有说谎的迹象。但他现下看不透萧景在想什么。
艾伯特冷嘲一声,“你母亲可真是敢说。”
萧景便什么话都没有了。
他本也不是话多之人,更是不善言辞,萧景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无言。
再向前走,有一段高桥,驶上去之后,萧景透过车窗向下望去,底下乌泱泱全是人。
他的身体无法长久待在太过喧闹吵杂的环境,萧景喜静,也需要静处。
但如果能晚归,好像在这多待会也没什么的。
他的思绪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飘着,艾伯特终是忍不住了,他的声音里有些无可控制的怒不可遏,“怎么回事?”
他问司机。
明明能看到,司机礼貌的回他,“阁下,遇上人流拥挤了。”
“还得等多久?”
萧景有些想笑,这是故意刁难,或者,迁怒。
萧景向左侧了半个身位,向前探了探脑袋。
他忽然很想知道,司机是什么表情。
萧景向前探身,又退了回来。
他的位置看不到那张脸。
萧景忽然心情愉悦的抿了下唇。
他听见了。
“恐怕还得半个小时。”
司机是那样说的。
不知为何,萧景觉得心情很好。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定在抖。
因为他的声音也是抖的。
“阁下若觉得累了,方可小憩一会,我会喊您的。”
萧景面上染了不可多得的笑意。
艾伯特朝身旁看了一眼,他无端觉得萧景在笑,于是他回头了。
可他又佯装无事的转了回去。
萧景面无表情。
艾伯特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是哪奇怪,他闭上眼。
车在午时方才驶进庄园,跨过回形长廊时,艾伯特忽然就想起,昨日他给国王贡茶时,国王明明说过的,今日宫廷有场马术比赛,不论出身,贵族平民,皆可参赛。
难怪人流拥挤。
艾伯特回头,方才发现他甩了萧景一大截。
萧景走路很慢,是真的很慢。
艾伯特从那步伐里品出了点闲庭信步的意味。
他一下就火大了。
纵是枢密院议长,除了国王,艾伯特何曾等过旁人?
他想,这么几步,足够谈下一笔价值连城的藏品。
艾伯特顿时就怒了,冷言道:“萧景,若我需要背你就直言。”
萧景面色有些难堪。
他加快了步伐,但他脚步不稳,虚浮的厉害,像是再急一点便会立刻摔倒。
好在他追上了艾伯特,没出什么意外。
艾伯特摆手,示意他走在前面。
萧景又陷入了犹豫。
艾伯特是权臣,身居高位,位高权重,他萧景岂敢?
艾伯特气的想给他一脚。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真疼啊。
萧景觉得他的骨头快要断了,他扶着柱子慢慢轻喘。
艾伯特扶额,无语凝噎。
可是萧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透明塑料瓶子,扭开仰头一饮而尽。
他朝艾伯特微微一笑,“补点葡萄糖。”
艾伯特只是皱眉,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次萧景加快了速度,艾伯特跟在后面,偶尔出声提示他该往哪边走。
一路无话。
从后面望去,萧景步伐摇摇晃晃,艾伯特怕他下一步就倒地上不省人事。
走上几步萧景就又会慢下来,艾伯特不再催了。
他的身体真是弱的可以。
进了正厅有两个女仆搬着一副约莫长三十英寸,宽二十英寸的画往外走。
艾伯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的艺术品,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画没有相框,应当不是要裱起来的。
那幅画,艾伯特没有见过。
他叫停了女仆。
那是一副深色颜料染出的蔚蓝大海,湖面平静,中部的蓝是湖天的蓝,再往上,与天空的蓝相交汇聚一处,底部用白色线条晕染,不粗,但也不细,刚好足够做海浪。
内容不出色,画风却很舒服,它让人联想到了深海里的沉溺。
那么宁静,与世无争。
艾伯特想到了一个人,他转身看着萧景,“你画的?”
萧景低低嗯了一声。
“真俗。”
这话,并非艾伯特所说。
萧景抬头,二楼大理石砌成护栏边站着一个约莫比他小两三岁的少年。
少年手里把玩着一个魔方,他的红色卫衣帽领高高耸立,染着浅淡的黄色头发,头发不长不短,前面的刘海有几缕长过了眼睛,头发有些微微卷曲,高挺的鼻梁上加着一副黑框眼镜。
少年很瘦,从萧景的站位向上仰视过去,身高估摸有一米七六,比他高上那么两三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