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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弑父证道 ...

  •   九月一日。

      翠浓在窗边托着雪腮,脉脉凝注着一旁的傅红雪喝汤,她的姿态就像一只慵懒优雅的猫。

      傅红雪道:“今天怎么想在家里吃了。”

      翠浓笑了笑道:“哪有天天在外面下馆子的,再说了你身上的钱也不多。”

      傅红雪突然紧紧闭着嘴。

      翠浓忽道:“我今天要回万花楼一趟。”

      傅红雪的表情突然完全僵硬:“万花楼?你要回萧别离那里?”

      翠浓叹道:“我有一样东西落在那里了。”

      傅红雪没说话。

      翠浓叹道:“你以为我舍不得那里的富贵是不是?我的确有很多金银首饰还留在那儿……”

      傅红雪重重地把碗放下,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拿!”

      翠浓瞥了他的汤一眼,道:“因为我一提起钱,你一定会不高兴的。”

      傅红雪冷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不高兴?”

      翠浓道:“因为你从不肯花我的钱,因为我的钱都是我自己的卖身钱,因为你嫌这钱脏,因为——”

      “够了!”

      傅红雪已然站起来,他的脸冷俊如雪山,盯着翠浓的一双眼睛却灼烈得几乎要烧起来,他是一个很沉着的人,却也是个很容易激动的人,尤其在翠浓的身边。

      翠浓淡淡道:“但我要回去,却是为了拿一件我母亲的遗物。”

      傅红雪像是突然熄了火,哑声道:“你母亲的遗物,你没有母亲……”

      翠浓冷笑道:“我若是有在意我的父母兄弟,又怎么会在万花楼?又怎么会让你这么看轻我?”

      傅红雪突然大步向前,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垂下头颅,颤抖的嘴唇吻着翠浓的发梢。

      “我没有看轻你。”他痛苦地道:“我在意你。”

      过了一会儿,翠浓才轻声道:“我娘亲本来是一位关外采参客的妻子,后来被一个很坏的男人抢走当了外室,然后便有了我,有了我之后,我母亲更加抑郁寡欢,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傅红雪坐下来,将她抱到膝上,抓着她的手背落下一吻:“是不是也是那个坏人把你卖到那种地方的?”

      翠浓道:“差不多。”

      傅红雪冷冷道:“他该死。”

      翠浓忽然在他怀里开心地甜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偷吃了糖的小孩:“坏人都会有报应的,他也许很快就要死了。”

      傅红雪注视着她的笑颜,忍不住地慢慢垂下头,一只手掌包住她的后颈,一只手掌抚摸着她的脊背。翠浓娇颤着后仰颈脖,承受着他炽热缠绵的亲吻。

      一颗颗的汗珠从傅红雪绷紧的皮肤上滑落,他身体里仿佛烧起了一团火,烧得他几乎暴烈。

      ……

      傅红雪牵着翠浓的手走在街上,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翠浓刚想挣脱他的手,但那双火热的手掌却紧紧包裹着她。她挣脱不开就任由傅红雪牵着她走进去。

      万花楼的灯笼已经挂上了,在黄昏中红得就像在滴血,离奇的是,小楼今日居然出奇的安静。

      如果说平常的傅红雪,恐怕能立即发现这种不同寻常,可惜他如今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因为他的心都已经被一个人吸引走了。

      翠浓道:“我带你来我房里坐坐罢。”

      傅红雪一怔,翠浓施施然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娇笑道:“走几步路就到了。”

      傅红雪忽然不太敢看她的笑容。他不愿意想,他知道那些过去都不是她的错,但到了这个地方,他又不得不想起来。

      想起她的职业,她的过去,还有那些和她相好的男人,每当这时候,嫉恨就像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时不时地出来撕咬他的心脏。他有时候并不想对翠浓那么冷酷,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因为他的内心虽然接受了翠浓,却无法真正地对她感同身受。他与翠浓在一起时,感到甜蜜,也感到痛苦,但他感受到是他自己的痛苦,而不是对方的痛苦。

      这是一种“得到”的痛,他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真正“失去”的痛苦。

      翠浓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突然叹了口气,道:“就是这里了。”

      傅红雪还没有从这种情绪中回过神来,翠浓却已打开了房门。

      隔着一道晶莹美丽的淡紫色珠帘,他一眼就看见翠浓的房间里竟端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威武刚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房里喝茶。

      傅红雪当然见过这个人,他死也不能忘怀的仇人——马空群!那一刻,傅红雪的脑子似乎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失声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空群微笑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问问你最亲近的人?”

      傅红雪立刻扭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翠浓,他似连要杀马空群这件事都忘了。

      翠浓也朝他微笑道:“你这模样,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她笑得还是那么娇美,那么温柔,就像一朵脱水而出的海棠花。

      傅红雪的脸庞似已因为愤怒烧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翠浓道:“你怎么总是问我,你自己想不到么?”

      马空群冷笑道:“一个被女人迷昏了头的男人,能想的出什么?”

      傅红雪霍地瞪向他,厉声道:“我杀了你!”

      他拔出了那漆黑的刀鞘!

      自童年时起,每一次艰苦卓绝的训练后,他在睡梦中无数次梦到过这一幕,他确信自己不可能失败。

      马空群却坐在那里连躲都没有躲,他仍然微笑着,笑得愈发奇异。

      下一秒,傅红雪瞳孔骤然一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当它的确发生了。

      只见那淡紫色的珠帘不知被什么扯断,珠子脆声洒落一地。

      傅红雪握刀的手臂剧烈地一抖,没有跛掉的左脚一歪斜,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整个人扑倒在了马空群的脚下。

      马空群缓缓地起身道:“杀我,凭你,做不做得到?”

      傅红雪没有回答,连思考也几乎停止。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抽搐、痉挛,他像条狗一样趴在仇人和情人的脚下,暴露出自己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还有什么样的屈辱能比得上这一刻?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所有的爱与恨,都已经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已失去了意义。

      翠浓叹息道:“你想不到,我在之前那汤里下了药。”

      马空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翠浓,叹道:“要怪就怪你自己,错信了女人。”

      这句话仿佛又刺激到了傅红雪,傅红雪的牙齿已在咯咯颤抖,他面孔狰狞得就宛如恶鬼:“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马空群道:“她是我女儿!”

      傅红雪忽地怔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翠浓。

      翠浓仍娉婷地站在那儿,她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想不通?你想不明白,当然不能怪你,但为什么有些人也想不明白呢?”

      傅红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翠浓幽幽道:“意思就是,这里不仅有傅红雪想要马空群的命,还有一个人也想要他的命。”

      马空群忽道:“谁!”

      翠浓道:“我。”

      马空群的目光缓缓地注视着她,道:“你?”

      翠浓道:“你好像不信。”

      马空群凝视着翠浓,缓声道:“不,我只是很好奇,你凭什么杀我?”

      翠浓叹道:“莫忘了这里不是你的万马堂,这里是万花楼,我十岁的时候你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马空群道:“所以呢?”

      翠浓道:“所以你绝不会带万马堂中的任何一个人过来的,毕竟让别人知道你把女儿送到萧别离这里卖笑来当探子,会丢你万马堂堂主的脸。”

      马空群道:“然后呢?你能杀我?”

      翠浓反问道:“傅红雪厉害还是你厉害?”

      马空群冷笑道:“傅红雪,但他现在已经躺在那里了。”

      傅红雪紧紧盯着翠浓。

      但翠浓看都没看傅红雪一眼:“我既然能让他躺下来,为什么不能让你躺下来?”

      马空群冷道:“他败在你手里,因为他是个蠢货,他不该相信女人的,因为你就是个表子!”

      翠浓还没有说话,傅红雪却已经愤怒得不能自已:“你明明是她父亲,你不仅这么对她,你还这么说她?”

      翠浓轻飘飘道:“你为什么只敢骂我,不敢动手,难道你只剩下一张嘴了么?”

      马空群却走了两步路便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桌上的茶杯,表情就像是被谁凭空抽了一鞭子似的。

      他撑着桌子勉强站住:“你是怎么做到的?”

      翠浓微笑道:“我能给他下药,为什么不能给你下?”

      马空群现在却有些笑不出了:“我活了五十多年……我辨认毒药的方法恐怕比你知道的毒药还要多……”

      翠浓道:“你真就这么了解我?”

      马空群的眼睛还是盯着她看,但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就仿佛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翠浓叹了口气,接道:“你也是个蠢货,你不该看轻女人的。”

      马空群冷冷道:“只怪我没有想到……你对我起了杀心……”

      他从未想到翠浓会杀他,不仅是因为翠浓是他从小性情温顺的女儿,更因为翠浓是个柔弱的女人!她不会武功,任何一个有些力气的男人都能让她无法反抗。

      他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反抗,她居然会向她的父亲复仇呢?

      翠浓没有再回答马空群,她慢慢地走到了傅红雪的身边蹲了下去,傅红雪颤抖着呼唤着她:“翠浓,翠浓……”

      翠浓也没有应他。

      她白皙纤细的手柔柔搭在他的右腕上,另一只手轻巧地取走了他手中的黑刀。

      世上几乎没有人能从傅红雪的手上夺走他的刀,但她的肌肤一触碰他时,他便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但这把刀对翠浓来说似乎有些太沉,太重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双手提着这把漆黑的刀。

      然后她慢慢,慢慢地朝着马空群走去。她看起来那么美丽,又那么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但她手中却提着一把来自魔神似的锋刀。

      马空群的眼底已经逐渐露出了恐惧,他不仅是身体开始发软,连精神也开始软弱,他几乎想匍匐在她脚下求饶。

      哪怕是面对叶开和傅红雪他也绝不可能会这么恐惧。

      因为叶开和傅红雪再可怕也是是可捉摸的敌人,但翠浓是不可捉摸的,在马空群的眼中,她简直就像个一个从地狱爬来人间索命的厉鬼。

      翠浓平静地道:“我回来,是来取回一件落下在这里的东西的,不过你恐怕也忘了吧。”

      她的刀很慢,任何一个懂武功的人都能躲得开这一刀,可惜马空群已经躲不过去了,他简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渐渐失去了。

      他实在想不到翠浓是怎么做到的,他永远也不可能想象得到。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极慢的一刀挥落,直到一股剧痛穿透了他的胸腔,他就这样倒了下去。

      翠浓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铁青的脸,轻声道:“那是我和我母亲的……尊严。”

      傅红雪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他承受了这么多年的附骨之疽般的仇恨,这一刻他本该激动,本该狂喜。可这时候,他却完全没有在意马空群,他忘了仇恨,甚至忘了他自己,他只是盯着翠浓看。

      他心底涌出了一股深切的悲哀和痛惜,这种感情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因为他忽然已经明白,为什么翠浓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翠浓也在盯着傅红雪看,她方才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如今却慷慨得几乎不像刚刚的她了。

      “你恨他,因为他把你送到这地方来,他不仅不把你看女儿看,他根本就不把你当个人看。”

      傅红雪握着拳头,对着那双美丽而冷漠的眼睛,他的心似都被揉碎,痛得他几乎留下眼泪。

      “你也恨我……因为正是有我的存在,他才要把你送到这地方来,对不对?”

      翠浓脸上没有微笑,只有血。

      父亲的心头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竟有种凄艳辉煌的美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弑父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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