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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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日头正毒，火辣辣地照下来让地上的青石砖升腾着热气，慈宁宫内冰鉴散发着缕缕白气，将阴冷浸到人骨子里。
殿内哭声阵阵，身穿绣有暗纹的素白丧服的妃子几欲哭晕，甚至有几个被半扶半拽地请到偏殿休息。
唯独最前头孤零零的人儿仿佛哭干了泪，通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太后的灵柩。
大祁以男子为尊，女子次之，以男子之身可孕育子嗣者为最卑，故此类不论血脉尊贵与否皆称公子——作为公子，即使贵为皇帝嫡子，他也本没资格跪在最前头。
可是太后并非本朝皇帝生母，且早些年皇帝还是皇子时，给他求了一门不十分合心的亲事而起了龃龉。两人间的关系，又因皇帝在元皇后早产雪崩而亡不到半年，就扶正现在的皇后蒋氏而越来越僵。
因此，皇帝皇后每天只来点个卯，不到两三刻钟就离开。
不过最近政事繁忙，倒是给皇帝留了充足的借口，让出生以来就养在太后膝下的元后嫡子代为尽孝。
“礼郎，太后不是你的生母，停灵四十九日已是最高规格了，且现在是夏日，里里外外置办果品香料冰块、请僧人的开销也给宫里添了不少负担。”
皇后蒋氏没有在太后灵前坐镇，陪着皇帝在御书房看折子，这会儿正给皇帝端来早备好的冰碗，纤手舀起来一勺要喂到皇帝嘴里。
“礼郎崇尚孝道，可也得瞧瞧这每日的账目，您平时俭省，国库也充盈，但这一天天的耗下去……”
看着皇帝愁眉不展的样子，蒋皇后喂了一口就招手让侍女把冰碗撤了下去，转而给他捏肩，又用微凉的指尖试图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一边又软软地抱怨。
原就天气炎热，皇帝没想着停多久灵，早早发丧，省人力又省物力，两全其美。
只是七公子刚过九岁生辰没两月，太后就一病不起，紧接着撒手人寰，从未放纵过情绪的小人儿在寝殿里哭闹了一整天。
缓过来些，就跪到养心殿前，恳求皇帝这个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父亲，让太后的灵柩在慈宁宫停得久一点。
皇帝听罢不置可否，几番思量后，为向天下展现自己尊崇孝道，下旨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着太后娘家小辈、后宫嫔妃、宫女中不冲撞者每日哭灵。
现在蒋氏说皇帝是为表孝心才停灵日久，又主动说起开销给自己台阶，让皇帝极为满意，放下手里的折子，把皇后牵到一旁的罗汉床上，笑盈盈地竟是与她说起了政事。
“褚国（祁国藩属国名）前两日才换的那任新王，上书求亲，竟狮子大开口要娶朕的嫡公主。他还真是忘了他的老祖宗是如何放下脸面恳求归顺，从异邦的猛烈攻势中寻求我大祁的庇佑的。”
“此国历代藩王都不安分，新任的这个也是野心不小，只是咱们大祁也不曾怕了他，随便赏赐个公主都是他的荣幸。”
蒋氏不能再生，自个儿的独女一定要护得滴水不漏，下嫁到藩属国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没有自己和皇帝在后面撑腰，不定被人怎么欺负，还是留在帝都随时能进宫瞧见才好。
“褚国近几代藩王都很上进，也多次上书独立，新王上任后更是雷霆手段整治朝堂，他们上书求娶对我大祁来说也是一种保障，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上一代还仅是求个贵女……”
皇帝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可能是为祁国的尊严，也可能是为自己作为帝王的骄傲，他一边摩挲着身边人的柔荑一边沉吟，错过了皇后眼中闪过的不甘与幽怨。
“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把咱们的小五嫁过去的，你放心。”
最终皇帝还是拍了拍皇后的手，稍作安抚。
“听说褚国的新君还有一年才束发[1]，这求娶的主意可是他自己想的？”
皇后得到了保证，但唯恐圣旨拟定之前陡生变数，太过着急反而泄露了自己身在后宫暂时无法得
到的消息。
皇帝的目光锐利起来，盯得皇后生生冒一身冷汗出来，忙跪下解释。
“前些日礼郎批褚国相代替突然病逝的上代藩王呈的请封折子时，我就在旁边来着，您还说这褚国未免儿戏，要个黄口小儿继承藩位。”
皇后说的他倒是有些印象，可怎么也记不得和她提过褚国新王的具体年龄，皇帝幽幽地抿口茶水，垂下眼睫拍拍身边的位置叫皇后坐下，半晌才吩咐总管起驾慈宁宫。
外头烈日炎炎，皇帝为彰显自己的悲痛之情并未乘坐轿辇，与皇后一前一后缓步前行。总管带着一队太监宫女跟在他们身后，低头躬身，走路都没有一丝声响。
远远地，皇帝看见有妃嫔被从慈宁宫正殿扶出来，眼里染上了不忍，却满意地点头。
走进正殿，所有妃嫔宫女和皇子公主公子都调转方向，磕头请安。
墨青色的地砖上素白的丧服甚是显眼，可皇后还是最先看到了离太后棺椁最近的七公子，缓缓垂下眼帘掩盖满眼的厌恶与仇恨。
皇帝也同样注意到了他，只不过是因为惊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竟生得如此惊艳，原本凝脂一般的肌肤因近来的劳累与哀愁变得苍白，此时就像蒙了尘的瓷器，如鸦羽一般的睫毛挡住了眼眸，生出一丝神秘疏离之感，左眼角那颗朱红色的泪痣与带着雪色的浅粉嘴唇给整张面孔添了彩，让他整个人鲜活起来。
元后早亡，皇帝也逐渐淡忘了对她的复杂情感，愧疚也好埋怨也罢，早随她一同入土去了。现在再看见七公子也不像刚登基时那般厌恶，只突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嫡公子，微动了下唇却什么也没说，示意总管宣众人起身。
如同往日，皇帝皇后没呆上两刻钟就匆忙离开了，不一样的是皇后迈出慈宁宫正殿时，回头深深看了七公子一眼。
皇后本想跟随皇帝一同回乾清宫，可刚到慈宁宫大门口就听太医来报宁君[2]发动，二人只好匆匆赶往宁君处。
宁君早些年为皇帝生育了大公主，现已被封长宁公主待嫁，算是有经验，此番生产虽突然，但好歹有惊无险，顺利诞下十一皇子，让在一旁说着吉祥话的皇后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直道宁君老蚌。
自皇帝登基已有六年，期间倒是有不少嫔妃怀孕，但平安生下来的加上如今的十一皇子也只有四个，其中两名皇子尚在襁褓就夭亡了。
本朝仍在世的皇子皇女只有大公主、二皇子、五公主、六皇子、七公子、九公子和十一皇子，除大公主封号长宁其余皆未出宫立府。也不知这里有多少是皇后的手段，有多少是单纯的皇帝子女缘浅。
因此，宁君给他诞下的算得上是老来子，皇帝自然喜不自胜，赏了宁君处所有宫人。
若不是正在孝期恐怕他都要封赏宁君了，也正是因此小皇子出生后的一切宴会都没大办，皇帝颇为怜惜，赐名昱泰，寓意国泰民安——这是多么明显的偏爱。
皇后在一旁悄悄红了眼眶，暗自为不能生育伤怀，可在众人面前也要摆出一副欢喜极了的样子，为显宽厚大量还要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主持场面。
等一切安顿好，帝后二人回到寝宫时已经该歇了，收拾妥当皇后才道出白日里的心思。
“礼郎若是想安抚褚国，又不想损我朝威严，大可嫁个公子过去，嫡庶不计，好歹也是皇室血脉。”
皇帝微微点头，但也没点出自己心中的人选，只示意皇后继续说。
“我想七公子是最合适的。”
她说着又看向皇帝，见他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着急，匆匆转过来将手盖在皇帝手上。
“普通皇亲家的郡主公子怕是起不到安抚的效果，而公主中未许配的也只有咱们的小五，九公子还不足七岁，都不合适，七公子是先太子妃在东宫时产下的，也作嫡子，将他赐给褚国岂不是两全之策？”
蒋氏忌恨太子妃从天而降，也嫉恨她有个强大的娘家，能逼皇帝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封她为恭靖皇后，心里一直不肯承认其为皇帝元后的事实，这会子算计起她的儿子倒是能自圆其说。
此时蒋氏心如擂鼓敛声屏气，不安地抬眼看正望着床顶的皇帝，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帝低低应了声才叫她喘匀了气。
—褚王府—
厨房里的小丫头子都已经歇了，半梦半醒之间被王爷院里管送伙食的小哥拍着门板子叫起来，吩咐煮两壶沏茶的滚水，小声嘟囔着好不奇怪。
水滚，小丫头子跑到正院偏门根把水递到小哥手里，刚瞥见半掩着的门里头灯火通明，正要抬眼张望，就被小哥拎着耳根子轰回去了。
“王爷，祁国很可能派过来位公子，公子大多体弱，于子嗣有碍。”
案边的烛火随着小厮推门进来送茶水恍惚两下，幕僚与褚承遂刚商讨完褚国政事，，见他随手放下奏折，皱眉叹了口气，说起了对上书求娶一事的看法。
“无妨。”——他原本就没打算在来和亲的这位，不管是男是女，身上花费什么心思。
“王爷该早早打算起来了，独立确实是历代褚王呕心沥血筹谋之事，但子嗣大计仍不可废啊。”
显然深谙褚承遂寡言之外的意味，幕僚软着声音劝说。
褚承遂垂眸盯着茶盏一声不吭，幕僚无法，只得摇头，对着这个劝说多次仍无动于衷的主子躬身行礼，转身告退去了。
只是他没看见身后的这位王爷单手拿起压在奏折之下的一本笛谱。
动作之轻柔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书页因为翻阅次数过多而有些泛黄，但是却被它的主人保护得很好，一块残缺都不曾有。
也只有面对这本笛谱时他脑海中才会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眸中才会染上些许柔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