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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偏生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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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师又来拿药啊?”药房的小护士见了我,笑嘻嘻地朝我打了声招呼。
我漫不经心地应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似是还没接受江引病了这个事实。明明他这么……我找不出词形容他,但就是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生病。
我和江引在一起七年,还没经历所谓的七年之痒,就先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击垮了。一周前我坐在医生面前听他讲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最后勉强抓住“一月后手术”“20%的成功率”几个关键词。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盘算着20%是什么概念。
大概是说,一个月之后,有五分之一的可能,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贺老师,今天的药配齐了,您拿好。”
“谢谢啊。”我感激地露出笑容,特意避开了她同情的目光。
走到病房前,我却没什么勇气进去了。
怕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更怕他母亲厌恶的目光。
江引母亲江瑛的情况,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那天学校下午放假,我下班早,想着给江引一个惊喜,就偷偷去了他公司。到了他办公室,见一群人围着,正想进去看看怎么回事,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担心江引,便直接冲了进去,正巧听见她不堪入耳的叫骂:“我生你养你就养出你这么个喜欢男人的恶心东西?!江引你真是好本事,和你爸一个臭德行!迟早你把我气死你就快活了!”
我被她这几句话钉在地上,这才看清她竟然是江引母亲,印象里她对我不冷不淡,总是抬着头看人,但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江引有些无奈,看见我之后更是手足无措,面色难看。
我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等他处理好。
“妈,你先冷静一下……”江引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尽量安抚道。他比我高了小半个头,平常站在我身前便能遮去大半阳光,此刻却想一头受伤的狼,看得叫人的心都要生生碎成两半。
可是他母亲不这么想,余光瞥见了我,冷笑道:“你那护得死紧的心肝儿来了,他知道你瞒着他那些事儿吗?他知道我们家那些破事吗?”
这些话就像是刀子一般,精准地甩在我们两个人的心上。
“妈!”江引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打断了她。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么……这么恬不知耻的儿子……”江瑛气得说不出话,“你要是还要点脸,就听我一句话,赶紧和他断了,就算一辈子都不结婚我也养得起你!”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气势汹汹地走了。
留下我和江引两个人对峙着。
“都散了!”江引向看热闹的人群怒喝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我。
他目光闪躲,迟迟不敢直视我,倒真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厌安……我……你怎么来了。。”他先开了口。
“今天下班早,我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就没告诉你。”我看似云淡风轻,心中却也慌了神。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他有些难堪,“你先坐。”
那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将各自的情况全盘托出。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也是个同性恋。当时和他母亲结婚之后,两人貌合神离,由于他母亲太过强势,再加上自己本身的性取向,在江引还未出生时出轨了。江瑛知道后自是怒不可遏,当机立断离了婚,带着小小的江引搬到了云城,一次都没有允许过江引生父的探望。
所以江引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我妈她因为这个特别排斥……我父亲的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我已经察觉自己不喜欢女性了。”江引苦笑了一声,“所以我一直都瞒着她,和你在一起之后跟她谈了很多次,让她别去找你麻烦,没想到还是被你撞见了。”
我听的有些不是滋味,心中却还残留着一丝他瞒着我的酸涩。
“对不起宝贝,我向你道歉。我有意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破事。。”他语气低落。
我压下了心中的酸涩,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他瞒着我,而是为这些年他一个人承担而难过。也是在为江引母亲,为他们这个家而难过。
“这不是你的错。”我蹩脚地安慰着他。
“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她是受害者。所以这些年我只能尽力安抚她,但也和她挑明了,我不可能和你分手。。”江引坚定地说着,声音透过我的耳膜,直直地撞到我的心上。
“我也没怎么见过我父亲。”我绞着手,小声说道。
江引有些讶异,他只知道我有一个重病在床的母亲,对于我的父亲,每每提及我便不愿多言,他没想到我会主动开口。
“听我妈说,他总是穿梭在各种酒吧和赌场,最后醉死在了大街上。”
江引微微瞪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这个结局,最后惊讶转化成心疼,轻轻抚着我的手。
我没有骗他。但我没说的是,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在现场。警方通知了我和妈妈,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他衣衫凌乱,不省人事地倒在路边,行人将他围了起来指指点点。妈妈用她单薄的大衣紧紧裹住我,想要遮住我的眼睛,她说着“小安别看”,语气是她未曾觉察到的哽咽。
如今想来,原来我和江引都早已把彼此当作亲人,连这种破破烂烂的事都可以相互透底。
我回过神,眼前是病房门,一门之隔,却也像生死之隔,把我和江引死死地隔开。
我没有再犹豫,敲了一下门,随后推开走了进去。
江瑛看到我倒没有多说什么,儿子生病的事实也几乎将她击垮,照顾江引几个月,已清瘦得大不如从前,眼中的凌厉也早已化成担忧。我看着她,想起了母亲,心中升起浓浓的怜惜。
“阿姨,我来照看他,您休息一会吧。”我放下药袋,轻轻说着。
江瑛没有回我,我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换着今天的药包。
“厌安?”一道虚弱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连忙转过头。
是江引醒了。
“引儿你醒了?”江瑛松了一口气,看着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到底是心软了,竟然提出出去找医生,主动让出了空间。
“嗯。”我胡乱应着他,一周里他醒的日子屈指可数,醒了之后我和他也只是相对无言,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可是我怕再不面对他就没有机会了。
“你别想赶我走。跟你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主动开口道。
“不赶你走。”他有些无奈又好笑地说。
“徐梓清那小子是个大嘴巴,我就知道他瞒不住什么。”他看着我别扭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你不告诉我你生病了,不仅瞒着我,还……还撺掇别人骗我,害得我……”害得我白白伤心,以为你不要我了。
“厌安,你真的想好了,待在我这里,守着我这个病秧子,而且我这个病秧子还有随时死去的风险。”江引严肃认真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他瘦了好多,原本好看的唇色变得苍白,令人不忍再看。
“等你好了,再想着怎么和我赔罪吧。”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这么轻轻说着。
他轻笑了一声,温柔地看着我,说了声好。
他说好,我就等着他,等着他来向我赔罪的那天。他骗了我这么多次,绝不可能再骗我了。
午后的阳光刺眼,我将帘子稍稍拉起来,闻着熟悉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随后又娴熟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恨医院。恨这个迎接无数生命却也送走无数生命的地方。
一年前我也是如此照顾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母亲,入目一片无望的洁白,耳边是无数病人家属无奈的叹息和痛苦的哀鸣。
我偏过头,看到了病床旁边桌上的一小盆百合。洁白淡雅,煞是好看。
“这是谁送的?”我轻轻摆弄着花,问道。
江引表情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
我有些疑惑,随后了然。
“哦,徐梓清啊。”我有些好笑,明明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这会儿倒是知道羞耻了。
徐梓清是江引的大学好友,亦是我的校友。人长得俊秀文艺,常常被人误会不是直男,就连我也被骗进去过,至于前些时候闹出来的笑话,更是让人啼笑皆非。
“梓清人长的俊秀,送的花也秀丽。”我故意打趣道。
“小心被他听到,那小子最忌讳别人说他长得清秀。”江引一本正经道,我不禁想起一周前他来找我的场景,噗嗤笑了。
“提到他就这么开心?”江引幽幽开口,我觉得好笑,我还没追究他骗我的事,他倒是先吃起醋来了。
我看着他还能同我玩笑的样子,稍稍放了点心,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恐慌和担心。
叫我如何放得下呢。一个月后,我该怎么办呢。
我为他掖了掖被子,心中默念着。
江引。快好起来吧。思念一个人太痛。你知道的,我最怕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