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隐德来溪

3、三

　　“不好，星台出事了！”开阳君最先察觉，使了个缩地千里，将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苏守琼拉着摇光，一捻法诀，紧随其后。
　　他们眼见到天崩地裂，星台四分五裂，混乱无匹。星子不受控制，横冲直撞。玄色的深渊倒卷而来，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天地失色，万物哀鸣，唯玉衡一人，独立风眼，还在苦苦支撑。
　　她闭着眼，脸上、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衣衫也被四周暴虐的星子划烂，但她依旧岿然不动，维护着行将就木的星台。
　　开阳君抢上前去，闪过凌厉的星子，至风眼中央。
　　他闭上眼睛，心念一动，神识落入玉衡所在的星台内境。
　　苏守琼与摇光不知道星台内境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外境两人身上的变化。
　　一股银光自开阳君身上，水波纹一般扩散开去。而玉衡的身上，却有另一股星力与他相抗。似乎是开阳君意图接掌星台，玉衡却不肯放手。
　　开阳君身上银光大盛，玉衡蓦然睁开了眼睛，被弹出风眼。
　　苏守琼接住了被开阳君送至星台混沌之外的玉衡，玉衡满身伤痕不住流血，早已脱去了从前冷淡躯壳。她此时全身脱力，却还全力伸手，遥遥指向开阳君方向。
　　“星台是师尊留下的，数年来我们几个轮流镇守，绝不能塌！”玉衡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恨恨地骂道：“不自量力的开阳！从前修炼便不用功，现下他如何支撑得了坍塌的星台？”
　　与此同时，风眼中银色光芒一暗。
　　开阳君睁开眼睛，捂住胸口，面如金纸，正好听见玉衡这话。
　　他再次抬手，强行注入星力，控制星台。
　　苏守琼望向风眼，知道开阳君已然到了强弩之末，他已经被星台内境弹出，早晚也会被外境反噬。
　　苏守琼狠了狠心，一甩袍袖，准备进入风眼替换开阳君。
　　这时，扶着玉衡的摇光开口问道：“星台塌了会怎样？”
　　“深渊会吞噬一切，世界将重归混沌。”苏守琼回头答道：“那时你爱的一切，我爱的一切，便都没有了。”
　　“那好。”摇光轻轻将玉衡放在地上，整理衣衫，“我不会让星台塌的。”
　　苏守琼很快便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
　　“不行！”她说道：“你从来都没有独自控制过星台，此时内境凶险之极，一个不慎，你便回不来了。”
　　摇光仅仅是站在原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他说道：“身所在处，即为真。”
　　他向前一跳，下一秒便出现在了风眼中央。
　　摇光抬手，轻轻一扯，便带着开阳君，又出现在苏守琼旁边。
　　苏守琼一手扶着开阳君，一手扯着摇光的袖子。
　　“那天你说让我相信你，跳下星台，你和玉衡师姐会接着我的。”摇光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掰开苏守琼的手指，说道：“现在，请你也相信我。”
　　摇光一闪，身形出现在风眼。星力注入星台，摇摇欲坠的混沌减缓了颓势。
　　摇光并不知道，当初他看见玉衡驱使风与星是多么羡艳，如今他却已经成了玉衡。
　　世上何来神祇，不过是人，抛却所有，孤注一掷。
　　但这终究是权宜之计。摇光可以拖住一时半刻，但他一撤，星台必然全线崩塌。必须找到方法，重塑星台。
　　星台的混沌之力越来越强，首先吞噬了天地间的死物，然后是花鸟鱼虫，最后是他们。
　　苏守琼感觉身体好像要被撕开，推开了星力勉力与混沌抵抗。
　　而虚弱的玉衡与开阳君，就此化为银色星光，归入混沌。
　　“不，”苏守琼想说话，却已然说不出话，她又望向远方风眼处的摇光。
　　一道银光从混沌中脱出，狠狠地击中了摇光，摇光的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从风眼中跌落。
　　苏守琼再无暇思考其他，冲上前去要救下摇光。
　　但摇光早已被横行的星子撞开，也落入混沌。
　　苏守琼的内心万籁俱寂，万念俱灰。鬼使神差般地，她抬头望向天穹，那混沌深渊中，北斗七星居然依旧明亮如昨，从未有半分改变。
　　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疑问。
　　天上一直都有七颗星星，为什么摇光会出生，为什么天枢会陨落？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刻。
　　随后，大量记忆涌入了苏守琼的脑中。
　　她看见人间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原来从前有关人间种种片段，是真的曾存在于她的记忆当中。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俱是她，她就是万物，她就是那个“一”。原来人间数万万生灵，拥有的竟然都是同一个灵魂。
　　这个灵魂不停轮回，是昨天的你，是今天的我，是明天的她。
　　七星是神，她是世人。神爱世人，由此而来。她是人对星子的爱，也是星子对人的爱。
　　同时，她也终于寻回了属于她的记忆，她的过往。

　　自童年起，她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她见证了天枢的诞生，并且尽心竭力地照顾他，教授他守护星台的方法。往后诞生的星星，她也全心以待。直到摇光诞生······
　　摇光诞生的那一刻，她觉得他的面容十分熟悉，好像从前见过。她只觉心中像是被剜去了一块，抬头再看其他六颗星子，脑中却出现他们惨烈的死状。
　　摇光现世，星台大震。她与天枢、天璇、天玑几人，献出了记忆与情感，重塑了星台。而天权则用毕生星力，保住了初生的摇光，从此羸弱不堪。
　　定格在她脑中的最后一刻，是天权的泪眼，隔着重重星子，叫她：“师父！”
　　寸京师尊便是苏守琼，苏守琼便是寸京。她们都是她。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摇光出生那日，星台会震颤。又为何今日，星台会坍塌。
　　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是万物灵长，是所有人的灵魂。她包容万物，容纳所有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世间至善集于一身，世间至恶也集于她身。星台便是为她净化恶念的地方。
　　所以若她不再认可当下，星台便会塌陷。
　　当她看见头上七星，知晓此处七星为假，自己身在幻境，星台便会自然解体。如她所愿，剿灭幻境中的所有。
　　所以现在她心念一动，星台便停了下来，四周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苏守琼已知自己身在幻境，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轮回了多少次，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噩梦的美梦做了多少次。
　　原来她是独自被困在这里。
　　这世上从没有她所认识的北斗七星，没有天权，没有摇光。没有狡黠如狐的开阳君，也没有心口不一的玉衡。
　　那些都是她的幻想。这里不过是一个牢笼，爱不过是一个枷锁，用来让她作茧自缚。因为一旦苏守琼打破幻境，世间至恶也会随之脱困而出。
　　若要重塑幻境，则需像寸京一样，付出她的记忆与情感，净化恶念。然后苏守琼会在轮回中与他们再次相逢，却再也认不出他们。
　　苏守琼会怎么选呢？

　　自童年起，她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身所在处，即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