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隐德来溪

1、一

　　自童年起，她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世间万物，有生有死，如潮起潮落。
　　“胡说八道！”摇光抬手往苏守琼脑袋上扣了个爆栗，说道：“我们生来便在天穹之上，哪里见过海浪波涛？”
　　天权拉开摇光的手，无奈地笑说道：“小琼一向是爱说些胡话的，你让她说嘛。”
　　不管是谁，摇光都是敢顶撞一两句的，但天权将他养大，亦父亦兄。他一说话，摇光便乖乖地闭了嘴。
　　“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听天权的话，明明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苏守琼看在天权的面子上，没有对摇光进行殴打，只是在天权转过头去的那一刹那做了个挑衅的鬼脸，并揭发道：“小时候还会甜甜地叫人师姐呢！”
　　摇光大叫一声，响彻苍穹，追着苏守琼作势要打。
　　天权用手掩住嘴，轻咳一声，本不想让打闹的两人听见。但摇光和苏守琼都分着一点心神落在天权身上。所以一时间俩人也不闹了，尽数围到天权身边。
　　天权将掌心摊开，露出手腕上一点银色的星脉。
　　银色星光在他的脉中若隐若现，十分微弱。
　　“不必挂怀。往后如何，都乃命数。”天权挡开关心则乱的两个人，轻叹一声，“我早有了凋亡之相，终有一日会随着三位兄长一同离去······”
　　这时候，方才还互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却十分默契，一左一右地紧紧抱住天权。
　　北斗七星本有七个，年长的三位在苏守琼来到这里以前就已经陨落，与她素未谋面。她来后，便与天权、玉衡、开阳三人见证了摇光的诞生。
　　摇光降生时异变陡生，是天权将大半星力渡进了摇光体内，这才有惊无险。
　　只是从那以后，天权便星光微弱，沦落为众星最末，再不能担镇守星台的职责。
　　于是玉衡与开阳两人便轮流镇守星台，而苏守琼与天权则一边养病，一边养着摇光。数年来跌跌撞撞，也算终于长成。
　　天权竭力止住咳嗽，两只手分别拍了拍两人的发顶，不容置疑地说道：“摇光也到了可以守卫星台的时候了。玉衡纵然星力强盛，也还是需要他人援手。”
　　“小琼？”天权又转头问苏守琼道：“虽然这些年和我们混闹混叫，终归你是上头星官派来统御北斗的。镇守星台的要义，还是得由你授给摇光。”
　　苏守琼点头，手臂紧了一下，随即松开天权。
　　在北斗的这些年她虽说无忧无虑，但在脑中却时不时会闪过一些人间画面。
　　所有人都知道她失忆了，失去了来到北斗星群以前的所有记忆。所以那些画面到底······
　　她向诸天星官卜问此事，他们只叫她不要管。
　　两人行至星台附近，正好遇上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开阳。
　　“师兄！”摇光迈着欢乐的步伐跑上前去，还像小时候一样爬到开阳背上，要让开阳背他。
　　开阳才不像天权那么老实，对摇光予取予求，说背就背，说抱就抱的。
　　他侧身那么一扭，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般脱开了身。反身“啪”地甩开一把折扇，盖住了摇光的面庞。
　　开阳和摇光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开阳狡黠一笑，说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收起折扇，整肃面容，十分正色地对两人说道：“往后见了我叫‘开阳君’，这可是人间最近最时兴的叫法。”
　　苏守琼用尽了这辈子学过的所有忍术，数息之后和摇光一同爆发出一阵大笑。
　　“偷偷去人间也不带上我们！师兄，你不厚道！”
　　开阳君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扼腕叹息。
　　苏守琼和摇光笑成一团，还扬言要和天权告状。
　　“你们两个小坏蛋，现在有你们笑的，”开阳君意味深长地警告他们：“见了玉衡师姐，我看你俩还笑得出来？”
　　此前，苏守琼已将教授摇光守卫星台一事向开阳君和盘托出。
　　开阳君从人间匆匆赶回，本是为了与玉衡换班，此时有人主动要替了他的要务，他也乐得自在，不用去见那个冷面师姐。
　　免得玉衡见了他还要几十年如一日地盘问他的功课与修炼。
　　这些现下都有人替他受啦！
　　摇光听见开阳君提起“玉衡师姐”，脑袋便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了，连开阳君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于是他便被一旁看他发愣的苏守琼赏了一个脑瓜崩。
　　摇光捂着脑袋，一脸不服地看着苏守琼。
　　苏守琼则不知模仿着谁，大拇指与食指伸开，其余三指蜷在掌心。她将食指靠近唇边，吹了一口气，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摇光。
　　“叫你在天权面前弹我脑门！”苏守琼说道：“这下我们两清啦。”
　　摇光立刻便起身追打苏守琼，后者饶了一圈便已力竭，但硬是不讨饶。只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向摇光勾手，示意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
　　摇光不疑有他，天真地把头凑过来。
　　苏守琼趁其不备，又给了他一记爆栗，随即扬长而去。
　　“这是我问你要的利息——”
　　苏守琼人虽已蹿出了数米，笑声却久久回荡在原地。
　　苏守琼在前面跑，摇光在后面追。眼见着苏守琼就要到达星台入口，摇光不管不顾，捻了个法诀疾速向前。
　　他的身周散落开些许银色的碎片，终于在门口逮住了苏守琼。
　　苏守琼似乎早有准备，回身以食指点在摇光额头中央。
　　她明明没有用任何力气，摇光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杵在原地，愣住了。
　　“嘘。”苏守琼收回手指，竖在自己唇上，低声道：“待会儿要是玉衡师姐骂你，我会替你求情，这样好了吧？”
　　摇光瘪了瘪嘴巴，似在考虑，最后还是依言放开了苏守琼。
　　苏守琼一整衣衫，拉着摇光的手，踏入星台。
　　刚一踏入星台，便有狂风席卷而来。苏守琼左手紧紧抓着摇光，右手抬起至半空，形成银白色障壁，将两人保护其中。
　　摇光在风停时抬头，见到了此生中最为宏大的一幕。
　　从星台延伸出去的地方，都是深不见底的玄色，其上缀着繁星无数。狂风大作，星子在空中风雨飘摇，随波逐流，或化为粉末，或骤然爆裂。
　　摇光毫不怀疑，任何一个人如若踏进此地哪怕片刻，不是被狂风吹飞，便会被四周星子划伤炸死。
　　但却有一个身影，踏在一块悬浮的石台上面，站在最为凶险的风眼处。她注视着深渊，以左手拨开面前虚空，右手向上抬起。
　　狂风似乎竟被这人拨开，在那处形成了一个无风地。而一颗星子则缓缓向上，填入无风地带之中。
　　那人竟能控制风与星？！
　　是如何强大的神祗，才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自然万物？
　　“玉衡师姐——”苏守琼的喊声把摇光唤回现实。
　　站在石台上的那人回过身来，正是玉衡。
　　玉衡凌空跳下石台，行至两人跟前，与苏守琼联手布下结界，辟出一块说话的地界。
　　“开阳呢？”玉衡没见到本应来接手星台的开阳，皱眉询问道：“摇光功课都做好了？忘了你小时候来这里被吓得哭鼻子的事了？怎么又往这儿钻。”
　　摇光无语，怎么所有人都对他得黑历史一清二楚啊！
　　苏守琼向玉衡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天权的话。
　　玉衡对此嗤之以鼻。
　　当然，她不是对天权嗤之以鼻，而是对苏守琼。
　　“守琼星官，”玉衡在嘲笑开始前还对苏守琼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昔年被我一掌劈出星台外，如今你和摇光能镇守星台？”
　　“天权是在和我开玩笑吧。”玉衡不以为意，好像苏守琼和摇光俩人在她眼里，和没人照顾就会死掉的小猫小狗是一个物钟。
　　这也充分证明苏守琼是说大话的一把好手。
　　什么玉衡会顾着她星官的面子，求情一定好用？现在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事实证明，玉衡把他俩一块儿训，谁也跑不了。
　　“摇光，以后出去不要说和我师出同门，免得伤了寸京师尊的名誉。”玉衡并没有撤下星力，将星台交给二人的打算，继续说道：“虽说你没有亲自聆听过师尊的教导，却也还是我们一脉。”
　　摇光知道，玉衡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是在督促他修炼。
　　玉衡侧身，让出一部分位置，让摇光踏上空中悬浮的石台，两人站在一起。
　　苏守琼则仍站在结界内，蓦然闭眼，便已自然地接掌了星台的部分控制权，与玉衡分庭抗礼，一同稳住星台，为摇光的教授做准备。
　　摇光站在石台上，身旁站着玉衡，面前是万顷星空，无尽黑夜。
　　“不要害怕。感受你身边路过的每一阵风，诞生或毁灭的每一颗星子，轮回之道，就在其中。”苏守琼对摇光说道：“守卫星台，也就是守护这一片天，需得遵守万物运行规律。”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感受着掠过的一切。
　　“我和玉衡会接着你的，相信我！”苏守琼喊道：“就是现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