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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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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定过两次婚,头一次屡生变故,拖延的时间过于长了,出了变故。不知道定北侯和高家是否出于这样的缘故,这一回呢,就定的过于的急促了些。
七月定下婚事,而婚期在十月十八。顾昭都替林氏发愁,这么短的时间咋筹备啊,不过她现在一直被拘在莳花馆,除了裴珍,难得见其他人一面。
姨母也没强制要求顾昭做针线活,是以那些需要刺绣的针线活没有一样是顾昭动手的,这倒是合她心意。她照常做自己的事情,直到日子一天一天逼近,才觉得紧张。
她真的要嫁人了,嫁妆单子是林氏亲自给她送来的,据说她阿娘留给顾昭的嫁妆由裴暄亲自护送过来,就在这几日便要到了。
是以林氏给的单子还仅仅是定北侯府及林氏给她准备的,密密麻麻记载着一应用物,有贵重的摆件、首饰,也有精美珍贵的丝绸、毛皮,更有日常用的铜镜、碗碟,应有尽有。
单就这些东西,顾昭粗粗估算,不下千金之数,林氏不可谓不用心。
那件嫁衣虽然是让绣房匆匆赶制出来的,但用料绣工、花样丝毫没有敷衍之意。那顶嵌满珍珠与宝石的凤冠也是精美异常,大小一致又圆润的珍珠本就难寻,这顶凤冠起码镶嵌了上百颗,顾昭都不敢想象戴上是如何华美招摇。
顾昭谢过林氏,林氏满脸怜爱的抚摸她,“是你代珍儿受过了,我对不住你,我会在菩萨面前起愿,保佑你平平安安,一生幸福。”
顾昭向林氏提议,“我来的时候带来的这两个丫头做我的贴身侍女也便够了,大丫环我就不带芍药了,姨母将他换个院子吧。其余的人劳烦姨母替我挑选了。”这本该是顾家的事,但实在指望不上便也算了,林氏给她的人一向好用。
范阳与青州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所以顾昭是提前了三日启程的。
林氏给她备下价值不菲的嫁妆,还有顾二老爷送来的一万两现银,顾昭接过嫁妆单子,也是厚厚的一本。
她向定北侯夫妇以及裴老夫人叩首三拜,踏出了裴府的门槛。送亲的队伍都着红衣,只有裴曜一身白色锦袍立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顾昭目光便落于他身上,裴曜没有像从前的任何一次回望过来,他甚至没有看顾昭一眼,她不敢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端庄顺从地登上马车,帘幔垂下,隔绝了满目喧嚣。
顾昭想不通裴曜为何替她送嫁,她已有三个多月没有看到过裴曜了,这是顾昭到范阳之后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轻轻掀起红色帘帐的一角,目光落在前方那人的骑坐在马上的背影,最后又轻轻放下。
顾昭不知道的是,在她放下帐子的那刻,裴曜目光瞥向了她。
从踏入青州到出嫁这日一切都被高珂安排得井井有条,虽不曾再见面,却从无慢点懈怠。
她早就准备好了嫁过来,只是时日越近,心里反而越是有说不清的惆怅。
她端坐于镜前,再次任由身后的梳头婆子摆布,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垂在袖子下。
脸上的脂粉铺了一层又一层,顾昭甚至觉得镜子里的她有些滑稽,好在眉目五官倒也撑住了。
成亲的这套喜服是姨母替她备好的,在范阳时就已经试过了,她由着喜婆和婢女层层叠叠为她穿戴,腰肢被那根镶珠嵌玉的精美腰带勒了又勒。
顾昭轻呼出声。
“娘子忍忍疼,这衣裙松泛了一点。咱们同大夫人试衣那日还合身着呢,定是娘子一路来瘦了些。”伺候的婆子赶紧告罪。
“好。”答完这一声,顾昭便觉得一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立在那里便摇摇欲坠。
绿萼见她状态不对,上前搀扶住了她。
鞭炮齐鸣,震耳欲聋,纨扇遮于面前,那张美得惊心的脸庞被挡在扇下,顾昭微微侧首,并未看到那人的衣角。
原本送嫁的是裴曜,但此时他却毫无踪迹。顾昭的心没来由的提起。
这场裴高两家互示诚意的婚礼自然格外隆重。街道上迎亲送嫁的车马逶迤向前,人群涌动,车轮慢慢悠悠地滚动,执扇的双手慢慢滑落下来,无人看见的空间里,顾昭面上没有新嫁娘的欢喜,无悲无乐,好似一尊玉器。
她听从世俗礼节的摆布,一举一动都符合这世家标准。
拜过高堂之后,高珂手执彩绸将顾昭牵入新房,接下来便是坐帐。
男子用左边衣襟压住她的右边衣襟,之后她们催着高珂做却扇诗,
她端坐在床沿,双手叠握,眉目深深垂下,任由满屋子的人打量。
她在众人一声声道喜和恭贺之中噙了笑意,目光落在鞋头缀着的红色玛瑙和宝石上。
想起姨母曾与她说最是厌恶这般奢靡,却在她的嫁衣与鞋履上极尽奢华。
高珂似乎察觉到她的出神,以为她在紧张,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别怕,有我呢。”一如以往的温柔。
她转头与他对视,潋滟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高珂看得入迷,心里的喜悦与满足怎么也藏不住,嘴角咧开,又被喜房里的人打趣了一番。
新郎要去外头敬酒,高珂于踏出门槛之际再次回头深深看了顾昭一眼,一如初见那般动人心魄,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带着爱意好好欣赏这份美丽。
顾昭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采薇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碗馄炖,顾昭小口吞咽着,她感受不到饥饿。
她靠在床柱上,眼眸半合,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听得见几声外头醉酒的动静。
突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踏入,她抬眼望去原来是高珂回来了,只是他好像已经有些醉了,脚步虚浮,顾昭让绿萼搭了一把手扶他。
就在这时,外头动静越来越不对劲,由最开始的哄闹到整齐划一的步伐之声传来,顾昭那颗忽上忽下的心佟然沉寂下去。
高珂站在门外回头去看,他的背脊一下就僵直起来,他一步步退回喜房,少年瞪大双眼,似乎不可置信,“裴曜,你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只是他手无寸铁的愤怒与一支精锐军队对峙时,是强悍与脆弱极致的对比。
裴曜一身银白色铠甲沾满了血污,那柄长刀握在手上,鲜血一点一点滴落,裴曜神色却镇定极了,唯有一双凤目炯炯直视前方,他根本不将高珂看在眼里。他抬手示意,后头的士兵便上前将高珂治住,少年人生中头一次变故便是滔天大祸,他犹自不敢相信这么惨烈的人生。
顾昭慌忙赶出来,于心神恍惚间好似明白了,自己所谓的一步步在摆脱掌控,但从未脱离过掌控。
她在顾家时,被家族所控。失去婚约之时,她被王家欺辱,不得已同意太后与父亲的安排,小心讨好裴曜前往冀州。
可是叱咤风云的定北侯裴踱又岂会被摆布呢,反手就将顾昭嫁到高家。
这一切的一切,命运加诸在顾昭身上的曲折,她原以为结束了,到她嫁人为止。
裴曜此举,又将她推往漩涡的中心,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她红妆半残,额间垂挂的红色宝石在人群哄散时挤歪在一侧,犹如一朵盛放之时被狂风摧折的破碎玫瑰,尤其是映衬着那双泛着红意的眸子,冶丽得夺人心魄。
裴曜一步步坚定地踏向顾昭,她原本抬起的头颅此时低低垂下,那张美丽的脸上满是凄凉,
她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袖间,握住那柄裴曜送她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裴曜向前的脚步顿住一瞬却不曾停下,在他的眼神里顾昭看不到一丝温情,力道渐渐加深,血印缓缓清晰。
“你放他走,”顾昭有些慌了,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
“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裴曜话音刚落便横手向她手臂内侧一劈,那把匕首带着力道闪落在地砖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顾昭手臂发麻,原本悬于眼眶的泪珠滑落在脸颊,她原本不想落泪的,她知道不会被谁怜惜。
裴曜那张薄唇吐出的言语是那样的冷漠,“我许你婚约,你既然不做裴家妇,那就做个侍妾吧。”
顾昭被他拉住左手腕,猝不及防的力道让她不得不向前踉跄两步,她固执得挣扎,裴曜回眸之时,眼底的猩红好似血色一般,顾昭突然就鼻子一酸。
委屈的情绪陡然涌上,铺天盖地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掉。
裴曜只觉得她是铁了心要嫁给高珂,直到此刻还在对他避之不及。也对,她当然要对他避之不及的。
男子欲抬手向她脖子,只是在看见那道伤口时,还是停住了。
他将顾昭整个人扛起,经过高珂之时,他只留下一句,“将他放了,日后我们战场上见。”
他终究妥协了一步,直到此时,裴曜依旧害怕顾昭当真恨他入骨。
大步踏出这座弥漫着红绸与血色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