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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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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雪捧了荷叶为底的白瓷盘子挨个递上,再至裴章跟前时裴章摆手。晴雪行至裴曜之时,半蹲行礼,纤长细嫩的手指将糕点捧至眉目之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羞怯含春,若有似无地滑过裴曜的脸。
裴曜随手捏了一块,目光并未停留,晴雪见状立即殷勤地执壶替他斟茶,顾昭冷眼瞧着她这般没有规矩,朝着采薇扬了扬下巴。
采薇会意,上前借着搀扶她,小声开口,“咱们回去将这糕点方子默下送来,”实则狠狠掐住了她的胳膊。
看来这是早就筹划好的了,顾昭心头薄怒,以往还是她过于温和了,才叫人生出可欺的印象来,倒是她的不对了。
只是这个时候还需沉住气才是,顾昭并未搭理她,依旧与几人从容说着话儿。
杨成君视作不见,目光不经意的瞟过一旁的申蓉还是如往常的安静,小口喝着饮子,心里却是对这两位竞争者颇为不屑,申蓉不必说了,根本不曾入过她眼,而顾昭若连下人都管束不好,又拿什么来与她争呢,阿娘先前是吓唬她的吧。
顾昭这一晚也没什么性质了,先是一个杨成君阴阳怪气,再有晴雪让她失了颜面。
她匆匆回屋,就让人将晴雪唤过来,“我这里容不下僭越的奴才,若是做我的丫鬟委屈你了,便自行回洛阳去吧。”
顾昭不想说那些废话,去劝有主的奴才如何行事,只是若敢在她底线上蹦跶,她也不会客气。
“奴婢知错。”她看着可不像是知错的样子。
顾昭未曾出声,也不曾唤她起来,晴雪跪得久了有些沉不住气,“娘子也不必拿我撒气,这本就是娘子与奴婢须完成的使命,奴婢先替娘子探探路罢了。”
采薇哪会坐视晴雪顶撞顾昭,两步上前结实扇了晴雪一巴掌,嫩白的脸庞顿时就通红起来,晴雪捂着脸发懵,“你,你敢打我?”
她在太后宫里是被娇养着,以备日后送给权贵人家的,虽说免不了受气,但也没被打过,采薇见她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又丢了顾昭的脸,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指点我们娘子行事了。成日里扭着腰,作个轻浮样子勾搭男人,你自己犯贱就行了,别想着拖累我们娘子。”
顾昭下结论,“莳花馆以外的地方你最好不要出去了,若是再不老实,我就将你发卖出去,你的手段尽可去别家展示了。”
晴雪这下才这么多慌了,“奴婢知错了,娘子不要赶我走,我愿意听娘子的,禁足在府里,娘子若不通传,奴婢绝不出莳花馆。”
等几人退下之时,顾昭单留了采薇,她心里仍旧乱糟糟的,找不出头绪来,太后赐下的两个婢子留在身边终究是祸患,晴雪倒也罢了,绿萼与她相识多年,顾昭去宫中时也多得她照应。
她捏着额头沉思。
顾昭这莳花馆院子颇大,四个大丫环住的屋子自然就宽,当时顾昭安排住处时也存了心思,将晴雪与采薇安排在了一处,绿萼与芍药一屋。
晴雪拉了绿萼到她的屋子,揉着发酸的膝盖抱怨,“太后娘娘如何吩咐的,五娘子分明就是没有放在心上,我一家子尚且在太后娘娘手里呢。她罔顾我们死活,还不许我自己出手了。”
绿萼拧眉摇头,“这里是裴家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这般鲁莽行事,迟早害了自己。”
“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在我面前不必装什么好人。就算你装得再好,这里谁会相信你是无辜的,不是洛阳的探子了?蝼蚁尚且偷生,我想要好好活下去有什么错?”
她虽是宫婢,但在宫里被太后娘娘抬举,别人都是奉承她的,哪里是受得住冷落的人,在这洛阳她才真正体会到了难处。
绿萼说不过她,何况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们从洛阳到冀州,其实一条必死之路,早晚的事罢了。
晴雪行事虽然轻浮了些,但她是在搏一条命,若是跟了裴府的哪个郎君,洛阳那边的人就会一直觉得她有传递消息的价值,裴府的人也会留她一命。
顾昭自觉此事丢人,这几日称病不愿意踏出院子,林氏让身边的姑姑来探过,确认无事才放心,又让人送了滋补的物品来。
裴曜听到她已经有三日未出院子了,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了然,此时在他书房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坐着一名青年男子,肤白似玉,五官俊朗,只是一举一动都流露着浪荡子的气息。
他目光狐疑从裴曜脸上扫过,“长乐县主既病了,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啊,我跟你一起吧,我问了程松,他又没啥文化,根本就形容不出,就一句跟仙女儿似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女,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裴曜头都没抬一下。
“你不会是不愿意吧,这么小气?”他目光越发的不可置信。
“这么无聊的事亏你想得出来。”
“那我清闲嘛,不似你这般忙,连美人都不让想了?我说你们裴府干脆改名叫表妹府好了,住了三个表妹,你平时都怎么招呼她们啊。”
“你无事便回去吧,我还有公务。”
“别呀,晚上出去喝酒吧。”卫修拖了裴曜就往外,
“你们去哪,我也要去。”果然只有卫郎君才敢扒拉大郎君,他径直跟在裴曜身后,程松是知道卫郎君的性子的,八成都是酒楼茶楼的。
裴曜生母就是出自卫家,如今的卫家家主是裴曜的舅父,任兖州都督,掌一州政务之事,与裴家世代联姻。
魏国夫人周氏便是出自兖州大族,与卫家往来甚密。
“你不好好呆在兖州,跑范阳来做什么?”裴卫两家这么多年有些龃龉,裴曜知道,卫家人是不爱来范阳的。
卫修白他一眼,“这不是姑父过寿嘛,我爹特意将我派来的,说是姑母不在了,但既为姻亲,就该多走动走动。不然可不是便宜了别人,我们以一州之力相助裴家,图个啥,图你临到头你连个世子之位都没捞上呢。”
程松听得头都大了,这卫郎君还是口无遮拦,专往别人伤口撒盐啊。
裴曜跟着他到了喝酒的地点,脸都黑完了,这分明是范阳最出名的花楼。
“我说裴如晦,你别太死板,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像我们这种武将,不能活的太清醒啦,人生嘛,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裴曜轻笑,对他武将的自称不屑,一个小小的七品闲职,“今朝喝完了,那明朝呢?”
“明朝还会有新的呀,但美人就难说了,可遇不可求。我爹听说大夫人弄了个国色天香的侄女放在裴府里,这不是不放心你的婚姻大事嘛,生怕你被蛊惑了。我可是特意来观察你的,看你这样子是一点都不对林夫人的侄女动心啊,那我爹也就放心啦。你若是续弦再娶,娶我们家的女郎也不错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当然也多少存有试探定北侯之意,兖州唯定北侯马首是瞻多年,也不能一味付出吧?
裴曜放下手中酒杯,声响并不轻,酒壮怂人胆的他立刻缩了缩脖子,婚事本就是裴曜的忌讳,他平时也是很有分寸的,目光转移后才换了个话题,“不瞒你说,我此来也是想让姑父给我指派个差事做做。”
他卫家人都要被定北侯一系的人马挤走完了,卫家根本就不在核心圈子,好像就边地还有个表叔。
“你这是兖州都督府的公子当够了,想体验下出生入死的乐趣?”裴曜自然知道卫家如今处境,但卫修是家中幼子,外祖母和舅父舅母都百般疼爱,裴曜也有自己的私心,不愿让卫修同他一样。
“啊呸,什么死不死的,我就管个军粮什么的,又不冲在最前头,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再说兖州有我大哥二哥呢,我呆在那里也没我什么事啊?”
“你若当真想寻个差事就老老实实住到裴府里去,或者找个正经地方住,你以为侯爷看得惯你这副德行?”
“啊,我觉得姑父一直都很喜欢我啊,对我也温和,从来不提我在外头宿的事情。”就是对卫家人的官职不太大方,不过他不敢说。
但卫修可不会放过奚落裴曜的机会,“看来姑父就是对你如此啊。”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裴曜心上扎刀子,笑得人畜无害。
一杯又一杯,卫修打量着裴曜,眼珠子转了几圈,“哎,你与我说说顾五娘呗,”他贼兮兮的笑着,想趁这人喝了酒套点话出来。
可他面前的是裴曜啊,他哪有那么容易醉,神智依然保持了清晰,只是又不那么清晰,一切都好像朦朦胧胧的。
近日来他总是会想起那时场景。
那年江南时节,秋日迟迟,他尚被困在逼婚的阴影之中,郁郁不开怀。却又不得不奔波于南北两地,为冀州将士筹集粮食,以图恢复生机。
他从阿娘去后便再也不曾任性过一次,就算反抗也是徒劳无功,很快就会被定北侯强势弹压。
他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一心想成为能顶替定北侯之人。
而那个小女郎呀,天真烂漫,万事无忧,快活得像是飒爽随性的秋风。
裴曜的失神被卫修捕捉到,不满这人闷葫芦一样的性子,好心劝慰,“裴如晦我跟你说,感情的事你不要婆婆妈妈的,看准了就要下手,不然你以为呢,买菜人家还知道挑新鲜的呢,美人谁不想娶回家,就是摆着吃饭的时候看,也能多吃两碗饭啊。你可别以为什么好的都等着你慢悠悠的回神啊。你不先哄着,多的是人要哄她。”
终于面前的人有了反应,“谁,谁敢与我争,我杀了他。”他眼里是薰染了醉意,语气清醒又恣意。
“哈哈哈哈哈,裴如晦,你性子其实一点也没变,只是如今装得更人模狗样了。”
裴曜不想与他说那些陈年旧事,许是酒意上涌,许是多年来的压抑在酒精的挥发下,他的思想不受控制的就满是顾昭,有她与萧杞青梅竹马,相互陪伴的时候,有她在宫中与曾经未婚夫说过的绝情之言。
也有江淮远为娶她愿意放弃一切,显贵的家世、高傲的自尊。
也有策砚明显的偏袒与时刻追随的目光,而他裴曜不同,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也不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为了一人反抗整个家族,他娶亲那时倒也反抗了,只是为自己反抗,并不为了哪一个女子。
他也不知道为一个人动心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只是最近这颗心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它总是会无缘由地想起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就在脑海挥之不去,久久停留。
纵然他亲口对顾昭说过,不要图谋裴家人。他也控制不住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