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计》情浓不能历久

28、赠礼

　　晚膳是下午就开始准备了的，香气已经飘得老远，一层一层的羊肉塞进胡饼里，撒上胡椒粉，再加上动物油脂，放到炉子里反复翻烤，咬上一口外酥里嫩。
　　甜点备的是樱桃酪，新鲜红亮的樱桃盛在浅碧色的瓷碗里，再浇上蔗浆或是乳酪，当真应了那句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格外的好看。
　　大家围坐在一起，没有了平时的拘束，分食着美味，气氛融洽。
　　顾昭多喝了几盏果酒，脸上发烫，她起身出去外头散散，微风吹过，惬意极了。
　　“表妹当真是好胆识计策啊，刚来冀州不久就给侯爷解决了一大难题。”身后有熟悉的男声传来。
　　顾昭转身笑得肆无忌惮，“大表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可不曾多言，莫非是你刺探姨父机密之事？”
　　“何须什么刺探，杨大人领着策砚成日忙碌，整个冀州都知道，父亲更是嘉许不断。”
　　她幼时聪慧活泼，如今变得沉稳淡泊。裴曜以为她要就此敛下所有锋芒……如今行事大胆，其实很鲜活，至少说明她于这世间还有想得到的。
　　顾昭狐疑地看他，这人当真是以为自己是在帮策砚而警告于她吗？
　　可是这是冀州发展必然要走的路，她在提出之时也并不存在要帮哪一系，不过是站在更为高处的想法而已。
　　裴如晦这人也忒小气了吧。顾昭收敛了笑意，“我不知道四表哥在忙什么，但大表哥是征战沙场立下的功劳，又是长子嫡孙，四表哥比你差了好几岁，哪里能夺走你的风采？”
　　只是她越是解释裴如晦好像更加面无表情了。
　　“还记得上回表妹问我几岁之时，是为了讽刺我与你不相配。”
　　分明是你先嘲笑我的，这人实在恶劣。顾昭在心里骂了他十遍，才咬着牙，“你英明神武，天纵英才，就是天上的仙女都配得，是我一介凡人不该与你顶撞。”
　　“大哥，昭昭，你们在说什么？”裴章远远走来。
　　顾昭正在气头上，也装不出平日里的温柔，留下一句“我先走了。”
　　裴章见裴曜脸色也不好，正要开口问大哥怎么得罪顾昭了，还没开口，裴曜也沉着脸离开，真是莫名其妙。
　　有冀侯夫人在此坐镇，在场的年轻人也不敢造次。待到玩闹了一阵子，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顾昭安排得周到，女子所住的院子与男子隔开，夜间也有人值守。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顾昭有些认床，室内一点孤灯静静燃着。她翻了个身，突然听到咄咄叩响窗杦的声音。
　　她迟疑起身坐起，又听到声响，心中一凛，有些害怕。
　　复想到这院子里由裴曜的人把守，应是无碍吧。
　　她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连鞋子也未穿，赤足小心走向窗边走去，抄起小几上的长颈瓶，外头的人似乎察觉到她，低低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是我，”低沉的声音顿了一顿又继续，“恭贺你买了庄子，礼物忘记给你了，现在给你送来。”
　　“大表哥？”顾昭有些不明白此刻的情形，他们也不是漏夜送礼物的交情吧。
　　顾昭将窗户支起，露出一张小脸，一袭素衣，纤弱又清丽，眼睛湿汪汪地看向来人，将声音放得极低极低，“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我卯时初便要回城，平日与你难得一见，索性就给你送来了，你收着吧。”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递给顾昭，顾昭此时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犹豫后还是将手心摊到他跟前，碧玉凉沁的触感在她温热的手心格外明显，原来是一块笔搁。
　　她就着月光去看手心的玉块，是包着一团冰水，又犹如远山朦胧的把件，质地像是拨了一半儿皮的荔枝，顾昭一见生喜，忍不住握在了手心。
　　裴曜定定地看着她，低沉的声音里带了笑意，“拿去玩吧。”
　　“多谢大表哥，我很喜欢，表哥回去休息吧。”
　　他一双长眉入鬓，凤眼狭长，静静望着她，没有平日里的冷酷，月光映照着青年郎君俊美的脸庞，此刻看来到有些像温润的君子。
　　这是顾昭第一次见他神情如此柔和，心想裴曜也不完全是让人讨厌的嘛。
　　顾昭当着他的面再将窗户放下，咔哒一声反锁的声音在黑夜里很是明显。她有些尴尬，这是不是很伤人啊。
　　她将那块玉雕摆件放在枕头底下，更是睡不着了。
　　她其实能感受到自到了范阳，裴曜在刻意忽视她的存在，她也安心住下，并未将她父亲与太后娘娘的话放在心头，也不去接近裴曜，她不去想这些，这些事就好像也不存在。
　　他们二人相互避嫌，本不该再私下送东西的，但裴曜这是要打破这份疏远的默契吗？
　　还是说人家真的刚刚忙完，想起礼物还没送，就是随手送个礼啊。
　　裴曜其实想问她，如此关注冀州军政，给出实际的方案，从屯田入手，绕了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让何越跟着商队去跑？
　　目前来看，这姑娘做事一定是会利于她自己的，她不想做的事，她就会想法子摆脱，连顾家和太后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
　　还有上回不经意听到她和裴珍的对话，问起伤残的军士，她到底想做什么？做生意？据他所知，顾昭资产颇丰，她不缺银两。
　　顾昭躺在床上脑海里裴曜那张脸挥之不去，实在令人恼恨，她伸出拳头在帐中挥舞了几下。
　　顾昭回到裴府后的第二日，庄子里人便将烘干的牡丹送了过来，芍药已去请裴珍过来。
　　顾昭也是惜花爱花之人，但她不是对花长坐，吟诗弄词的喜欢。
　　有花堪折直须折，何况她还经营着胭脂铺子。她幼时便照着书里学的，先生教的，用鲜花制作水粉，她也习惯于自己做的东西润肤。
　　先头她哄裴珍的便是要将盛开的牡丹来制作口脂。
　　顾昭是做惯了的，婢女们也将材料备好就等女郎自己上手了。
　　粉白嫣红的牡丹仍保留着大朵大朵的形状，国色天香的美丽定格在了此时，裴珍皱了皱脸，“我突然有些舍不得了，但又实在好奇牡丹做成的口脂是什么样子。”
　　“确实比寻常花卉颜色鲜艳些。你若舍不得，你就将这干花拿回去玩罢。”顾昭指了指摆在竹筛里的牡丹。
　　裴珍犹豫了几下，“还是对口脂兴趣更大些。”
　　顾昭看在眼里，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去年试了好些法子，也有些心得了，倒是胭脂铺子里便要上新品了，需采买成堆的牡丹，要多少没有呢。”
　　“哇……”
　　“只是还劳烦珍儿暂且替我保密，就说是自己制的膏子就成。不然被旁人占了先，我这胭脂铺子便不好打出名号了，待赚了钱请妹妹去逛首饰铺子。”
　　顾昭伸手一挥，尽显豪气，果然有了大商贾的气势来。
　　“我这里有好多方子，你若想用我便给你抄几张。”
　　顾昭现在开铺子的事情还在慢慢筹划着，她也不急，小生意好做，但是若想有一支强大的队伍并非一朝一夕的经营就够了的。是以她才冒险在定北侯跟前出了风头。
　　世道不太平就不能规规矩矩的来了，人皆道，富贵险中求嘛，她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富贵。
　　银子这东西是万万缺不得的，达可兼善天下，落难之际，或能救自救。
　　如今镖局一事有了点眉目，也算是有进益吧。
　　顾昭自己到还没多少可靠的人用。光一个何越就耗在南来北往的路上了。
　　金夫人在冀州经营这么久，忠仆良婢自是有的，她借着定北侯府的名义做些小生意也更容易起步些，她再多培养一些自己的人来，可不就做起来了。
　　顾昭张罗着铺面的事情，有心人一打听都知道了，毕竟都以为她是冲着选个郎君来的，这也一直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反而是一心扑在买庄子和铺子上头了。
　　三夫人自然听说了，越发看不上顾昭，叮嘱裴珞少与她来往，“咱们这样的人家，还做商贾之事，裴家的脸都被这些人丢完了。以为有些银子就了不得了，也不想想裴家是什么身份。听到没有，我可不许你们去做这样的事。”
　　裴珞并不吭声，她也得有银子去做生意啊，她阿爹与二哥在外头也不知做什么了，花钱如流水。
　　她阿娘的银子还时不时补贴娘家，整个三房就跟窟窿似的，她也就每月的月例银子自己存着。若不是府里每个季度都要做衣裳，她怕是连件新衣也穿不上了。
　　她这阿娘不思反省，还一心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裹。
　　她扭头扫了一眼申蓉，垂下眸子心中一叹。
　　裴老夫人掌家这么多年，里里外外的操持，府上动静更是一清二楚，这位长乐县主倒是特别。与她原本猜想的很不一样，看着柔弱，实则刚强。
　　那匹纱的事情她自然知道了，聪明人是不爱出风头的。她一来便敢向冀州示好，聪慧知进退，又识时务。
　　听说从前她母亲在世便由她掌家，生意也能经营下去，做一家主母绰绰有余，不愧是顾家着力培养出来的王妃。
　　“如晦那里可有什么动作。”她问身旁的冯妈妈。
　　“还是同从前一样军营侯府两头跑，就是回来的次数多了些，晚了也着家。”
　　裴老夫人自然也发现了，若不是要与她请安，如晦是不大回来的，现在见着他的次数也多了些。按理来说她是应该高兴的，只是细究其中原因，她也着实高兴不起来啊。
　　他自来心思便重，等闲是让人猜不着的，如今这般外露不信他自己不知道。
　　“长乐县主这般人物，谁不得多看几眼呢，怕是大郎君自己也没想明白呢。老夫人也不要这般操心，大郎君行事都有章法的。”
　　冯嬷嬷看得出来老夫人是欣赏顾娘子的，她等闲没有这般夸赞过谁。
　　“府里的人有不服气的，说因着如晦是长子嫡孙，我便偏爱他几分，可他们也不想想，这般出类拔萃的儿郎，谁家不偏疼。他又坎坷些，母亲早逝，与自己父亲不亲近，被迫娶了不属意的妻子，在战场上生死相搏，才有今日地位，这可是他实打实拼出来的啊。只是性子也越发淡薄，世人都爱温润之人，可如晦苦啊，我实在担忧他，怕他行差踏错一步。”
　　“这也急不来的，大郎君婚事慢慢物色着便是了。若他自己有了心上人，自来向老夫人求了。”
　　“他就是个闷葫芦，不开窍呢，且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