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送行 ...
-
“待我谋得了一官半职,我可去冀州求娶你吗?”
顾昭愣住,突然明白了眼前人隐藏的心意,“你不必为我犯险的,雍州动荡,武威公怎么能同意你前去。何况婚姻之事,乃是缔结两姓之好,还是不要勉强了。”
“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本就是我的梦想,我也希望能真正护住你。实不相瞒,我昨日在府中跪了一夜,恳请父亲前去顾家提亲,我父亲已将我逐出家门,要我以后以武威公相称。”
果然面前的少年从前一张好皮相今日却凹陷了些,下巴上冒出密密匝匝的胡渣,一身缎袍下摆皱皱巴巴的,再没有昔日的倜傥。
顾昭不想事情糟糕至此,试图劝他,“我其实除了一张皮相,再去可取之处,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什么情比金坚在权势性命跟前只是用来牺牲的祭品而已。
在这几月间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所以此刻的少年言辞恳切倒也不能打动她几分。
她着实为眼前的少年可惜,为了虚无缥缈的情之一字竟能如此让步。
江淮远眸光熠熠,“我是为我自己,大丈夫生当立世,有所作为。我一路游历,所见之处,山河凋零,百姓苦不堪言,这一切都是朝廷权势分化的原因,张将军尽忠职守,是义士,我愿尽我绵薄之力。
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愿你还如从前开怀。”
如今藩镇林立,各节度使不听召令,拥兵自重,张猛的确是继定国公之后的当世名将,且忠心为国。
一席话说得顾昭更为惭愧了,他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敢爱敢恨,担当自己该担当的。
而她顾昭汲汲营营,谋权势,谋生计,唯独不谋情爱。
他若知道皮囊下的灵魂是这样的俗气,想来便能彻底死心了。
“我心如明月,可寄呈天地。昭昭,我再问最后一句,若没有祖辈底蕴,我能自立门户,再来求亲,你可愿嫁我?若我得你,我承诺此生不染二色。”
江淮远与她相识多年,太知道她的性情了,也深知她被宁安王打动的原因。
谁知她的婚事被敲定的那么早呢!
少年眼中的赤诚没有丝毫作伪,顾昭毫不犹豫的相信他此刻的真心,她不爱人,不代表别的人就没有一片真心的,她在心底认真的问自己,有个少年郎君满心满眼都是她,愿意为她与家族抗争,并且许下自立门户娶她的誓言,她肯是不肯?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在一点一点的晕开,那句不染二色更是在她脑海里久久回荡,此刻他的心里再也想不起那些龌龊算计,抛开这一切,她承认,她愿意。世间女子所求的如意郎君不过如此了。
“若你都能做到,并且不后悔你所失去的,我愿意。”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了,倒是她也知道,这都是不现实的,因为这个少年以后会不会后悔,他们俩都不知道。
只是,此刻她也不愿意做那个煞风景的人,无关爱与不爱。
“少年应有鹄鸿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她希望能给这个少年一点美好的念想。
江淮远定定看她,笑意一点点散开直至开怀大笑,最后他抽出袖子里拢着的荷包塞入她的掌心,“我已被驱逐出府,所幸这些年还攒下些家私,你去冀州虽是投奔亲戚,但人地两生,我不能替你排除前难,只有这些黄白之物,希望能让你一路更顺遂些。”
他双眼脉脉看她,柔情蜜意,顾昭恍然,才明白为何男子热衷于三妻四妾。
这样被人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感觉谁不想拥有呢?
她其实不太能明白男子对她所谓的情意,但是在这个时刻她却也觉得是如此珍贵,她发自真心的祝福,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江淮远虽然恋恋不舍,但是并未久久停留,他向着裴如晦作了一揖便打马前往河西。
车马继续向前,顾昭思绪沉浮。自己倒像是那些轻浮女子骗取了涉世不深的少年,有种负疚感。
稍做整顿后,车马继续向前,许是上午还在出城,便走得慢悠悠的,顾昭觉得尚且平稳舒适。
可下午分明就是赶路的驾驶,一路简直就是颠簸,顾昭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握在手里的书卷看了一会两行字都没看进去便头昏眼花的。
采薇抽过她手里书合上,“娘子别看啦,若是头疾犯了如何是好。裴将军说上午耽误了进程,若不加快行路,晚上就只能宿在野外了。因此下令疾行,娘子靠在我身上歇一歇吧。”
顾昭揉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闷声说着,“我不困。”
耽误了进程,分明就是在说她嘛。亏得她人缘不好,也就这么一个人来送她。
就在此时,一队人纵马而来,扬起的尘土飞地老高,顾昭撩起半边帘子,看着为首一人着一身灰白二色道袍,坐骑乃是一匹赤色宝马,以玉冠束发,面如银盆,肤如凝脂。
顾昭面露讶色,飞快跳下马车,嘴角一下便咧开笑着,灿若春华。她朝着来人方向扑了过去,裙裾扬风,像是画里的山鬼。
“彤云姐姐,我好想你。你是收到了我的信了吗?”
萧彤云熟练地勒住缰绳,利落跳下马,不待顾昭开口便一把将她拖住,拉得远远的,直到几丈远的距离,方才着急开口,“我不过祈福三个月,你怎的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是上吊又是封了县主,怎地还要随此人去去冀州。
你随我回洛阳去,待翻年我下嫁去金陵时。我请皇帝赐你为我的媵妾,你与我长居公主府便是,我活着一天便会护好你,何必要赔上你一生。”
洛阳里的贵人们说话都是绕着圈子的,哪里像萧彤云,什么话都竹筒倒豆子一般。
“彤云姐姐,我不过是去冀州短住,哪里就能赔上一生了。”
顾昭失笑,盈盈伫立于苍野之下,一身素钗素裙,就占尽天下风流颜色。可偏偏是这般弱女子在这世道里被反复嗟磨。
“你们都当我傻是么,天下大乱,江山动荡哪里是我们这些小女子就能匡扶的,你此去不过是羊入虎口,这人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样的绝色放在他跟前,他能不染指,你指望他能娶你吗?王相女儿他尚且看不上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她目光冷淡,短暂地落在远处,与平日里纵情声色的样子大不相同,萧彤云又不是没有消息来源,那些人的盘算她心中清楚。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许是朝廷的忠义之人都死绝了罢。”
顾昭心中大动,这些时日强撑着与人斡旋,却不想一向娇纵的彤云竟能一语道破玄机,也愿意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可见多年相交真心明了。
此刻她脸上再没有佯装出来的镇定,两行清泪涌出,她扑到萧彤云肩上忸哭,“你去谢家尚且不能自主,如何带我走呢?我如今声名狼藉。且遇着不嫌弃我的人便嫁了罢。我哪里是与要与裴将军周旋呢。”
萧彤云握住她的肩膀,柳眉倒竖,一双杏子眼直盯着她,“若能嫁个真心待你的人,那自是最好的,我只怕你一朝入了棋局,便只能做那颗棋子了。”
萧彤云一向是放纵不羁的,鲜少有这样郑重的时候。“我生为天家女,自有自己的责任,逃避不得,而你不同,你可以选择的。”
“去冀州就是我的选择。”顾昭亦是双眼通红回视。
萧彤云闭了闭眼,抽回了自己手,“想来你我二人宿命如此,也不知谁比谁强些,说不得以后还得我求你呢!你去吧,我便不送你了。”
顾昭情急去拉她双手,“彤云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今日江行舟也来送我了,临别之际,我还能见到你与江家哥哥,想来上天还是对我不薄的。相信我,我去冀州也会好好的。”
“江淮远,他人呢?”
“他去雍州了。”
“他疯了吗,雍州是王邑的地界了,万一有个不测……他是不是想博个军功求娶你?”
“嗯,兴有这个意思。”顾昭脸羞得通红。
“你呀就是个木头美人,江淮远喜欢你多少年了,你今日才知吧。”
“唔,也不算吧,总是要避嫌的。”
萧彤云头疼得很,她为国祈福,本不能下山来的。偏是顾昭成了这颗小小棋子,让她慌了神,她宁愿是她自己做这枚棋子。
可惜自身难保。
“听说谢郎君此回是徐州使君,他可有来看你?”顾昭转移了话题,她不想再聊自己会如何如何了。
萧彤云脸色颇不自然,“你自己的事还没着落呢,瞎操心什么。我与他婚事是先帝所订,他就是再不愿也没法子,还不是要等我出嫁。我好歹是公主,出嫁有自己的府邸,你呀,好好把自己照顾好,我才能放心。”
她扬声唤过赤影,那匹先帝所赐的宝马颇通人性,竟挣脱侍从朝着萧彤云扬蹄而来。
她翻身上马,又匆匆而去。一大队人又跟在她身后扬鞭儿去。
她朝后打了个手势,身边侍从打马上前与她邻近,萧彤云似乎吩咐了什么。
顾昭怔怔站在远处,泪痕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