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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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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童小从出生开始就住在这里。
居民楼的外墙涂漆偶有脱落,住户种在阳台上的大片翠绿遮住了这些瑕疵,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生机。
这个点已经很晚,但是大半个小区的屋里仍旧亮着灯,从几户人家的窗下走过,能听见抑扬顿挫的电视声。
童小的家在五楼,门前的走廊是半墙,能见盘旋宁城的江。江风呼啸,把脸颊拍的生疼,再多站一会儿可能要被冻出红血丝,她只好拧开了门。
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质问。
一个留着羊毛卷的中年女人叉着腰,满脸怨气地站在门口。
此人正是童小的母亲。
“童小,”肖燕敏的声音不大,但震耳欲聋,“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又跑到哪里去啦,给你熬的鱼汤我和你爸全喝完了,一滴没给你留!”
肖燕敏扭头看见了童小身边的冉森阳,立马变脸,
“呀!阳阳怎么来了!”
童小无视老妈的责备,探头看向厨房,
——鱼汤还在灶上用小火温着,冒着热气,老妈果然在说谎。
“我刚才在森阳家里做作业,你不是让我多向他学习吗?不相信你问他。”
童小并不打算把今夜遇袭的事情告诉家里,按照肖燕敏的性格,她要是知道这事,估计连夜举家搬迁,买站票也得逃到别处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罢。
“啊……对,肖姨,”森阳识相地立马接话,“我给童小补课来着,补的化学。”
肖燕敏一向对冉森阳说的话深信不疑,“你们这些孩子太不懂事,要提前和我说一声啊,省得我担心。”
电视机里传来新闻播报声,又是关于夜袭案件的。
肖燕敏指着电视机,继续数落,“现在到处不太平,你们还这么晚回来,万一碰上这种凶神恶煞的人怎么办!”
童小摸摸鼻子,没说话。
“不要在门口站着,快进来。”肖燕敏忙不迭地把冉森阳引进门,拿出那双冉森阳专属的红色麻布拖鞋。
“阳阳,我跟你说哦,今天肖姨我煲了鱼头汤,特别鲜。来,赶紧喝一碗,对你们这些读书的脑袋很好的。”
森阳驾轻就熟地到餐桌前坐下,嬉皮笑脸地开始拍马屁。
“一碗可能不够啊,肖姨,您的手艺最好了,我想这口鱼汤好几个礼拜了。”
肖燕敏的笑容快要溢到耳后根,她捂嘴笑道,
“哈哈哈,你想喝几碗都给你盛!”
这时,里屋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窜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手里还握着电视遥控器。
此人正是童小的父亲童达,邻里赐雅号“宁城钓王”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钓不到,上到珍馐海味,下到易拉罐塑料袋,统统都是童达的战利品。
“嘿——森阳,你小子来啦!”童达把森阳从椅子上拽起来,神色兴奋,“走,和我进去看球。”
冉森阳在埋头喝汤,摆摆手道,“算了吧,童叔。这个赛季太无聊了,没一场精彩的。”
“哎,这场不一样。”童达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100:100,加时赛。”
“真的!?”冉森阳的眼睛立马亮起来。
“那当然,童叔还能骗你?”
“走!”
看着这三位相亲又相爱,童小一脸黑线,仿佛就是那透明人。每次森阳来家,简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显得她很多余。
——
翌日,童小带着满身疲累醒来——好像挨了一整夜的打。
半夜里她惊醒好几次,那黑衣人如影随形,整夜在她脑子里打转。遇见这种袭击事件,任谁也睡不踏实。
窗外没有传来熟悉的鸟叫,取而代之的是小区象棋角大爷们的长吁短叹。
不祥的预感激起童小的肾上腺素,她火速抄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个硕大的数字:9:05。
焯!
“妈!妈!!!”
童小手脚并用,像火烧了屁股,迅速把校服往身上套,
“都九点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没有回音……
她忘了,这个时间家里人早都出门上班了。
十分钟后。
宁城一中——对面的早餐店里,出现了一位绝望的花季少女。
童小跑得满脸通红,加把胡子就能直接上台演关公,她奋力地大吼:“老板!一碗酒酿两根油条三个烧麦。”
迟到可以,饿着不行,这是童小上学多年摸排出的真理。
饿肚子就像解不出的数学题一样,无法掩饰。试想一下,在掉跟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的教室里,少女的肠鸣声是多么令人窒息。
热腾腾的烧麦淋着厚重的麻酱,冒着水气,伴着糯米香味的风。一口咬下去,又软又香,人生顷刻圆满,童小沉浸在精制碳水的幸福中无法自拔。
与此同时,就在童小背靠的早餐店墙外面,靠着五六个混混模样的小年轻,他们穿着宽大的街头风服饰,露出的皮肤大都被纹身覆盖。
几人或跪着或躺着,哼哼唧唧发出痛苦的呻吟。棍棒、搬砖、锤子……这些“武器”散落一地,毫无昔日的威风。
其中一人伤势最重,鼻血顺着耳朵一直淌到地上,小小年纪竟留着一颗光头,本就不好看的脸现在变得更加恐怖。
光头忍痛吐出一颗碎牙,他仰头看向人群中唯一站着的人,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总是过来欺负学生,算什么本事?”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他蹲下身拍了拍光头的肩膀,“找点正事干吧。”
不一会儿,童小享用完早餐,走出店门。
几乎是同时,一位与童小年龄相仿的少年神色泰然地从墙后走出,他穿着和童小一样的红白校服。
校服松松垮垮套在少年身上,却不掩脱俗之气,身材高挑匀称,远远一看就能知道是个帅哥。
少年在黑色双肩包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幅样式老旧的金丝眼镜戴在脸上,俨然一副乖学生的模样,身上的戾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添了点中庸味道,和光同尘,跟之前判若两人。
抬手拿包的时候,少年多瞥了一眼手腕,巴掌大的殷红正沿着手臂缓缓流下——是刚才的“小摩擦”留下的,估计是哪个小混混的血。他不动声色拿出纸巾,利索地处理完血迹,丢尽手边的垃圾桶。
由于天气寒冷的原因,血液没能被完全处理干净,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童小抹着嘴,注意到了这位站在不远处的同学。
她一向自诩“脸部扫描机”,只要见过的都记得,学校的同学不管是生人熟人,她心中都有数。可惜,这本事对梦里那个推她下台阶的人,好像并不管用……
这位同学好像是生面孔嘛。
嗯,看上去挺文静的,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两人对视的瞬间,少年却触电似的站住了,他低垂的眼突然亮起来,嘴唇微张,好像想说点什么。
扑通、扑通、扑通……
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压抑着极其复杂的厚重情绪,这一刻终于如决堤瀑布般喷涌而出,只有他自己知道。
千言万语终是无语,少年就这么看着童小,一言不发。
童小从来没见过这样认真的表情,心中莫名一坠,竟然生出些许局促来,她开始刻意回避他的眼神。
我脸上不干净吗?还是嘴巴没擦干净?难道起床太急,衣服穿反了?
那目光没有因为她的回避而停下,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好像能生生把她看穿。
童小被盯得有点发麻,决定打破这种气氛:“同学,快走吧,已经迟到很久了。”
她并没有打算留时间听对方回答,逃也似地,一溜烟小跑钻进了校门。
“是很久了,”江谅的回答被留在原地,他轻笑了一声,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好久不见,童小。”
——
童小拽着包,踮着脚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熟练地溜上三楼。
楼下的班级在跟读课文,不算整齐的朗读声从地板下穿透上来。
她猫在教室的门框后面,暗中观察:同学们在座位上正襟危坐,桌上摊着语文课本。
啧,是王妈的课,有点危险。
王老师是一中的副校长,也是童小所在七班的班主任,大家都叫她“王妈”。
虽说王老师的业务能力高超,但脾气也很大,同学们都有点怕她。
这几天因为班里模拟考成绩退步的原因,她的脾气格外差,像个随时爆炸的炸药桶,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迎来大爆发。
可别撞在枪口上……童小暗自祈祷。
王妈双腿交叉靠在讲台边,嘴角快耷拉到地上:
“这次模拟考成绩很不理想,隔壁四班总成绩远远超过我们!你们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是吧?再这样下去元旦集会也别参加了。”
“啊——”“怎么这样!”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哀嚎一片。
就是现在!
趁着混乱之时,童小弓着身子倏地钻进教室。
只要她能够在王妈背对着自己的空档里坐进位置,今天就算是躲过一劫。
“咚、咚”,就在童小刚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后传来突兀的敲门声。
声音打断了学生们的嚎叫,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聚焦到门口的位置上来。刚走出两步的童小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迎接了众人的目光洗礼。
王妈转过头,果然看见弯着腰的童小,眼里能擦出火星子。
糟了……
童小把头低下,绝望地站着,等待枪林弹雨的到来。
“哎呀哎呀,快进来!”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分明正是从王妈嘴里发出来的,她招牌的向上尾音童小绝不会听错。
童小不可置信地抬起脸。
只见王妈笑得热情似火,常年皱在一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像一个硬是要摊开的葱油饼,极其违和。
一股暖流从心升起,童小顿时心生惭愧:原来王妈的格局这么大,是自己错怪她了。
王妈迈着急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然后擦着肩膀走过。
啊?
童小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一个男生站在门下,镜框和头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正是刚才在校门口的遇见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