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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尽落花间 ...

  •   莎尔娜猛地一咳,手心里掉落两片金黄的花瓣,转瞬便被一阵微风带上了半空。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染上这怪病的,可能就是在她上一次去了圣域之后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开始的。起先似乎只是普通的咳嗽,间或地伴有些体力不支、嗜睡和偏头痛,但都是老毛病了,莎尔娜只当是熬夜太多,又受了凉,感染了风寒——尽管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得过病了,不如说,她活到现在,总共生病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圣斗士、白银圣斗士中的佼佼者,着凉感冒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丢脸。
      莎尔娜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抿上一小口,喉咙里又是一阵瘙痒。她不受控制地咳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直到四肢脱力,玻璃杯从手掌里滑落,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水珠飞溅在莎尔娜的手腕上,冰凉的液体却在皮肤上带出了灼烧般的痛楚。她愣愣地张开手掌,看见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朵半开的金黄色小花骨朵。
      什么样的疾病会让人从喉咙里咳出花朵?莎尔娜完全没听说过类似的病症,她冥冥之中预感到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事情全然地超越了掌控。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越来越多的黄色小花从她的口中源源不断地生出,从单片的花瓣,到小巧的花苞,最后变成一整株绽放的麦秆菊——她只觉得有谁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堵绝了所有的氧气,再多半秒就要窒息而死。所幸菊科植物温和柔软,不像蔷薇那样满身棘刺,当莎尔娜将那株菊连带着根茎一起从口中扯出来,陡然间脚下不稳,直直跌坐下去。沾了唾液和一小片鲜血的花被紧紧攥住,莎尔娜呆愣地盯着它看,片晌,竟是觉得那一层一层旋覆一圈的花瓣像是黄金蟒的蛇鳞。

      魔铃是除莎尔娜自己之外第二个发现了她的病症的人。消失已久的天鹰座,或者说是前天鹰座,不知道从谁那里打听到了她如今的住处,说是正巧路过,想起来了便来拜访一下老朋友。可莎尔娜压根不想见她,更别提以如今这样糟糕的状态见她,毕竟魔铃是谁?是同莎尔娜较劲了一辈子的竞争对手,从当年她们还是圣斗士候补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她们比谁先获得圣衣,比谁先收到徒弟,再比谁教出来的徒弟更强。魔铃那个性子安静的东方女人从来不热衷于针锋相对,暗自较劲的从始至终不过只是莎尔娜一个。她很清楚这点,但总是不遗余力地将天鹰座拉下场来,原因无他,终归是因为莎尔娜那固执倔强的自尊心,在经历过最初因为性别、出身、乃至容貌和身材种种因素的轻视与不屑之后,她迫切地渴望着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直到后来卡西欧士死在自己眼前,莎尔娜才恍然间发觉,她已经在某条路上走出去得太远,几近丢失了出发时的意义。
      不单是卡西欧士,还有星矢,星矢或许是第一个让莎尔娜隐约地觉察到这种迷失的人。莎尔娜对天马座最为清晰深刻的记忆来自于一场圣衣争夺赛,以及圣衣争夺赛之后的那个晚上: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不堪一击,站直了身体也没卡西欧士肩膀高的东方少年,就以一种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不留情面地踩上了莎尔娜苦心维持的自尊。结果他痛痛快快地来,又痛痛快快地走了,只留给她一次刻骨铭心的败北,以及一张掉落在地的面具。直到很多年后,她对魔铃承认道:是我输了。输了场战斗不说,还输进去一段感情、输进去一颗心。
      有时莎尔娜摸着脸上冰凉的面具,会想:雅典娜女神最初在设立这条铁律的时候,应当就已经料到了所有的结果。这位女神实在是懂得人类的——懂得女人也懂得男人。莎尔娜清楚自己对星矢怀有什么样的心思,也清楚对方没有同样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一如既往屹立不倒的自尊心又一次发挥作用,一次又一次地阻止她开口坦白。事实上,坦白又有什么用呢?能改变什么呢?除了给所有人平添烦恼,还会怎样呢?莎尔娜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把这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埋在心底。她本该就这样一道带它踏进坟墓,也有信心不让任何人察觉出端倪,包括星矢,包括魔铃,包括雅典娜。然而谁知道,区区几株脆弱到一碾就碎的植物就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夜色沉寂的伪装。

      呕吐中枢花被性疾患,俗称叫“花吐症”,因为暗恋无果而导致的罕见病,患病者会持续地从口中吐出花朵,直至死亡。
      一种浪漫却残酷的疾病。莎尔娜听完了病症描述,忍不住笑了起来,金色的麦秆菊又随着她的笑声一朵一朵漫出嘴角,落在地上,拼成一片黄色的地毯。
      魔铃弯腰去把花捡起来。自从她那一次撞破莎尔娜的病情,天鹰座便当机立断地决定住下来看护病人。屋主人自然是反对,可她疾病缠身,实在没有力气进行什么实质性的反抗,只得瞪着眼睛表达不满。魔铃当时被铺了一地的麦秆菊吓了一跳,高声大喊着问莎尔娜怎么回事,蛇夫座摇着头,指了指嘴,没有说话。
      魔铃几经辗转,从世界的另一端找来了瞬。随后这位正游走江湖悬壶济世的仙女座钻研了一个礼拜,才从某个地方的民间土药方上找到了有关花吐症的记载。药方上还写:无方可治,无药可医,唯一的办法是得到暗恋那人的吻,或是停下暗恋。
      “我没想到,你……”魔铃确实是震惊的,但震惊之余,她明白此刻必须要有所作为,“我去将星矢叫来!”
      她话音刚落,侧躺在床上的病人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力气,一把抓住魔铃的胳膊,拦下了天鹰座的脚步。
      别去。别告诉他。
      莎尔娜说不出话来,但眼神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了这些含义。于是魔铃沉默了,瞬也沉默了。仙女座左右为难,一会儿觉得不能眼看着莎尔娜就这样步向死亡,一会儿却也明白自己该尊重她的选择。
      魔铃挣开那只手,却也没再有什么别的行动。她只是压了压嗓音,喊道:
      “莎尔娜!你这样会死的!”
      “不——!”
      病人刚叫出一个字,又是一朵一朵的菊。她竭力地抑制住咳嗽,动作粗暴地伸手扯出花茎,然后抓过桌上的纸笔用力地写上巨大的“不会!”二字外加一个感叹号,笔尖划过纸面,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魔铃以为莎尔娜此言是在宽慰别人,但莎尔娜不是,至少她自己觉得不是:她还没软弱到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疾病轻易夺走生命,至少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莎尔娜早在认清了自己对星矢的感情的那一刻开始,便也一并看见了结局,随后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她不断地迫使自己朝着同那个人相反的方向前进,一步一步地累积起来,兴许终究有一天能跨越这注定留存遗憾的情感,跨越一道名叫“星矢”的魔咒,与脸上那张面具所显现的命运和解。
      就在几周之前,莎尔娜刚刚去过圣域,自然也见到了星矢。他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尤其是,和莎尔娜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天马座的少年披上了黄金圣衣,射手座宽大的翅膀仿佛能将一切都笼盖其中:快乐与悲伤、幸福与苦难,无一例外。他的影子变得巨大,有时会让人完全忘了战甲之下也不过是一具人类的身躯。他变得可靠了——并不是说之前不可靠,而是莎尔娜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见到星矢的时候,下意识地便在第一刻将这个形容词安放到他身上。那天,莎尔娜自觉没在与星矢的对话时展露什么异样。她走出圣域时,望向天空长出一口气,想:她放下了。
      但花吐症突然地给了她当头一棒。从喉咙里生出的黄色小花像一把锋利的刃,生生剖开她的心口,令她在剧痛中看见了盖在某个角落之上的阴影:背起天马座圣衣的少年,天真、愚蠢、不懂礼节、不服管教;但偏偏就凭着一颗朴实而良善的心,凭着一腔热血,接二连三地引来无数同伴聚集到身边,坎坷而又脚踏实地地度过所有的艰难险阻,朝着曾经被莎尔娜视为“大话”的远大理想,一路走到今天,并且直到现在,他还要继续地走下去。
      这样看来,星矢倒也没有变。他磨掉了稚气,磨掉了年少时的任性和冲动,开始学会深思熟虑、谨言慎行与忍辱负重。他成长了——每个人都会成长,连雅典娜女神也不例外。莎尔娜不觉得这是坏事,只是偶尔也会感到遗憾,为当年那个得到圣衣第一天便趁夜逃跑,打掉她的面具还笑嘻嘻地说什么“莎尔娜长得真好看,遮起来太可惜了”的毛头小鬼。谁想得到,她当年就为这小鬼身上数不清的毛病而动心,尔后再为他的心灵与信念沦陷。
      莎尔娜不是理想主义者,但就是因为星矢,让她尊敬、敬佩、也愿意去相信理想主义者。

      屋外传来了声音,莎尔娜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分明是星矢。她眨了眨眼,扶着桌角站起来,魔铃看见了,想制止她,可星矢还在外面喊着:“莎尔娜小姐!莎尔娜小姐!”几声过后,似乎是认为她不在家,于是喊声停下了。魔铃与莎尔娜对视半秒,然后瞪了蛇夫座一眼,用眼神命令她好好躺下休息,自己径直走过去给星矢开门。
      “莎尔娜……咦?魔铃小姐也在?也是来拜访她的?真是太巧了。那也可以拜托你——就是这孩子,拜托你照看一下,让他好好长大,教教他战斗……我?我还有些事嘛,实在是顾不过来。”
      莎尔娜扶着墙挪到窗前,看见发着光的黄金圣衣,以及那对宽大的翅膀下护着的一个孩子:白白嫩嫩的皮肤、红色的头发,隐隐约约感受得到某种特别的小宇宙。
      特别的小宇宙?
      她又一次看向那身黄金圣衣——星矢显然来得匆忙,他刚刚走下一处战场,还是即将奔赴一处战场?
      莎尔娜张了张嘴,一口咬碎金黄的花瓣,汁水弥漫出浓郁的香气,占满了她唇齿之中的全部空间。她吐掉破碎的花朵,一把拍上胸口,让心脏在手掌底下跳动。

      我要求你、命令你——停下来,你这不争气的身体和不争气的心。你要爱的是一个拯救痛苦的伟人,是一个反抗邪恶的英雄。你要爱他本人,也要爱他的理想和他的神。这等的感情,这等的爱——
      是这脆弱娇小的花朵能经受得起的吗?!是这无端的病症有资格言说的吗?!

      星矢和魔铃听到声音,同时转过头去,看见蛇夫座双臂环胸,倚靠在门边。“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星矢。说说看,什么孩子?”她问道。
      那一天的最后,莎尔娜盯着红头发的男孩,片晌,垂头吐出一朵菊。绽放的花瓣层层叠叠堆成一圈,从侧面看去好像蟒蛇皮肤上排布的鳞片,阳光一闪,又覆上一层黄金圣衣般耀眼的光泽。
      “喜欢花吗,小家伙?”她把手中这最后一朵麦秆菊放上红发孩子的头顶,抱起他,笑道,“哈,可惜,没了!”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梦尽落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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