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世代如落叶》砂羽

16、无梦之梦

　　米罗时常感觉，他们这一代的黄金圣斗士可真是倒霉透顶，什么糟心事都一个不落地碰上了。就拿自己举例，她不到十岁进入圣域，远离尘世，为了成为雅典娜女神光荣的战士而刻苦修行。她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大约只是刚刚记事的年纪，来到这里的许多细节过程也都遗忘得差不多，唯独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还在脑海里不停回响——将她亲自接来的教皇说，你是被天蝎座选中的孩子，你注定要披挂黄金圣衣，为雅典娜女神、为大地的和平与人类的荣光而战。
　　小时候的米罗不懂，只知道在这里不愁吃喝，努力练习会收获称赞与奖赏。当第一缕小宇宙悄无声息地降临，第一发猩红毒针把坚不可摧的岩石击穿，火红色头发的女孩叉着腰站在高处，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就雀跃不已，那天傍晚回程的路上都蹦蹦跳跳。摩羯宫的邻居正好从上面走下来，礼貌又有点疏离地和她开口打招呼。修罗比她年长几岁，不久前刚刚获得了黄金圣衣，穿在身上，让少年尚在成长中的身形都显得高大了许多。米罗扭过头，偷偷地打量那道背影，一心只觉得黄金圣衣可真酷，她也好想穿着那一身锃亮的甲胄与敌人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然而事发突然，没等她得到圣衣，或者说，距离她真正拿到圣衣已经近在咫尺，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圣域内部却忽出变故，教皇反常地进行了一系列堪称古怪离奇的行动部署，其中就包括将所有的黄金圣斗士，以及具备黄金圣斗士资质的候补生战士派遣至外面的修炼地。那一阵子，圣域上下的氛围都很压抑，米罗几次从十二宫前面的竞技场路过，都能听见许多比她还年幼的小战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当时她还不是黄金圣斗士，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以前辈的身份把那些孩子斥责教训了一顿。
　　“不要多管闲事。”她抱着手臂说道。
　　那应该是米罗第一次摆出这种架势，从对方乖乖闭嘴离开的反应看来，效果还算不错。她环顾四周，轻咳一声，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刚来圣域的时候，初次在这里现身，竟然还被负责指导训练生的白银圣斗士以为是误闯进来的小孩。倒也不怪他。圣斗士的队伍里本就女性不多，未来会站上黄金级别顶点的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米罗也不得不承认，小时候的她身材瘦弱，与同龄的男孩子站在一起，更加显得娇小。尽管不曾直言，但她心里清楚，许多人都在暗中瞧不起这个新来的女孩。当然，就如同所有英雄故事的标准结局，天赋与勤奋让这个过人的女孩迅速成长，将所有质疑的闲言碎语都踩在脚下。
　　不得不离开圣域的第二年，黄金天蝎回应了米罗的小宇宙，证明当初将她引领到此地的教皇没有看走眼。她得偿所愿，却又有些失落地发现，自己的心情早已不似过去所想象、所期待的那样激动。米罗穿着圣衣，伸了伸胳膊，又抬了抬腿，把披风扯到胸前，有些茫然地端详了一下镶嵌在甲胄上的宝石和蜿蜒繁复的臂甲花纹，最后摸上头盔，心念一动，面具自动合拢，遮住了少女不再稚嫩的面容，以及灼目的红发。

　　很长一段时间里，米罗都在圣域之外潜心修炼，然而尽管如此，到了每年的十月底，她还是会回到天蝎宫，作为黄金圣斗士履行镇守的职责。有那么一次，她久违地见到了修罗。两人在摩羯宫前面的阶梯上擦肩而过，停下脚步寒暄了几句。摩羯宫的战士比过去要高了不少，似乎还更加健谈了。米罗同他谈了些最近几年的见闻趣事，心里想，大家果真都长大了，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地学会了更加成熟也更加场面的对话方式。
　　“如果你要去找教皇，最好谨言些，他现在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临别时，修罗得知米罗接下来的目的地，随口提及般给了一句忠告。
　　米罗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她抱起手臂，甩了甩头发，时常被头盔压住的红色短发因此而重新变得蓬松。走过摩羯宫之后，她忽然间意识到，方才偶遇的时候，摩羯座的战士并没有穿着圣衣。她不经意地顿了一下脚步，恍然感觉某段回忆从脑海中浮出，与当下的画面相重合——曾经，还没有获得圣衣的米罗与披挂金甲的邻居之间也有过类似情形的相遇，如今却恍如身份调转，实在是充满戏剧性。
　　她抬起头，望向高处矗立的教皇殿，以及更高的女神像，它们的轮廓在环绕四周的云层间若隐若现，像是冥冥之中指涉着某种不可窥测的神秘事物。刹那间，一种空阔的孤独包围了她的身躯，她倏然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确实是在流逝的，而人也总会是要改变的。

　　有些时候，米罗的预感总是很准。不过第二年，圣域再度突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事件——五位少年，刚刚获得圣衣不久的青铜圣斗士，以拥护“真正的雅典娜女神”为名，闯进了自神话时代以来便无人能够通行的黄金十二宫。
　　十二位黄道战士时隔数年，终于在这样的大危机之下重聚圣域。
　　平心而论，米罗自诩绝非是善于谋略之人，或者说，很多时候，她对心机手段毫无兴趣。教皇下令要驱逐侵入者，那么她就依言行事，这也确实与黄金圣斗士千年来的守宫传统相符。只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对近在眼前的阴谋袖手旁观。如果要让她在雅典娜女神、圣域与大地的安宁、以及那位教皇大人之间做出抉择，结果将毫无疑问。米罗站在破损了大半的阶梯上，与几位幸存的黄金战友并排，目光严肃地望向升起的阿努比斯石像，然后眼神一凛，面具覆上脸庞，毒针染红了指尖。
　　她燃烧起小宇宙，踩着完好的路面迎向正在大肆破坏建筑的高大敌人。身后是仍在不断坍塌的阶梯以及不见底的深渊，但她没有回头去看。

　　你是被天蝎座选中的孩子，你注定要披挂黄金圣衣，为雅典娜女神、为大地的和平与人类的荣光而战。

　　米罗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天蝎宫天花板，而那塌掉的一角正告诉她：她刚刚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这是件稀罕事，毕竟自从来到圣域，每日高强度的锻炼让身体足够疲惫，加上自律维持的完美作息，她的夜晚往往是没有梦境光临的。这次是个例外，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然也太过迅速，令人措手不及，终于结束之后，一切都显得格外平静——双子座的阴谋被粉碎，假冒的女神也被揭穿，就如那几个少年所言，真正的雅典娜宣告回归，笼罩在这座圣域上空十数年的阴影尽数散去，光明洒落云间。
　　米罗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然后起身，准备去参加女神回归后的第一次正式典礼。那位少女在外流落多年，刚刚接手这份并不轻松的担子，难免会觉得有些棘手，何况包括教皇在内的许多黄金圣斗士折损在不久前的战斗里，如今还留下来的人要肩负更多的职责。米罗作为黄金战士中唯一的女性，自然又是最适合同女神接触的人选。她过去没有照顾和教导他人的经验，却足够耐心负责，让初来乍到的少女连连道谢：“多亏了米罗，我才能很快适应这里。”
　　红发女性弯起眼睛笑了笑，没说话，倒像是默不作声地领了这份称赞。

　　回归仪式当天，米罗和女神约好提前准备排演几次。她走到女神殿前的空地上，发现紫发的少女已经先一步站在那里了，于是小跑着迎上前去，依照规矩单膝跪下，简单地行了礼，为自己的迟来致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并没有，是我到得早了。”雅典娜摇了摇头，忽然又细心地注意到天蝎座与平日不太一样的神情，有些迟疑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出事？不、没有，您多虑了。”米罗听后，先是诧异地抬眼，看见少女担忧的目光，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扬起嘴角宽慰地一笑，“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是……我做了个梦。”
　　“一个梦？”
　　“是的。我梦见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往事。”

　　米罗小时候觉得黄金圣衣特别帅气，总是幻想一场隆重的圣衣授予仪式：教皇站在台上，而她单膝跪在底下，仰起脸的时候，正好能看见浮于半空之中的黄金天蝎。然后雅典娜女神的地上代行人一字一顿地宣布，她从此就是天蝎座的战士，要披挂黄金圣衣，为雅典娜女神和大地的和平而战。教皇的声音想必还同当年初见时一模一样，低沉、厚重，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以及毋庸置疑的坚决。他高声宣布，过去曾对这位红发女孩所预言的数个“命中注定”，最终一个不差，全都实现了。
　　而现在呢？许多年过去了，当她终于得知当年毁掉了那场理想中仪式的罪魁祸首是谁，并且亲眼目睹那个人在雅典娜女神与天马座手下败北之后，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波动了。她深吸一口气，脸庞被面具遮掩了大半，唯有一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前方背对自己，正对一众战士高声讲话的少女。初升的日光照在她身上，缭绕的云层铺在她脚下，比米罗见过的任何一件黄金圣衣都更加闪耀。
　　她在无人得见的面具底下笑了起来，想，如今这应当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理想成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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