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余情》窘阴雨

4、第四章 裂痕

　　顾南召环视了桌上的菜色：“这些，都是娘子亲手做的？”
　　冷千山点头：“民女手艺一般，请侯爷不要嫌弃才是。”
　　一口热羹入喉，顾南召觉得一直隐隐作痛的胃好受了许多。
　　“这鱼片粥入口爽滑，没有一点腥气，没想到在王都，竟也能吃到如此地道的越菜。娘子厨艺甚好，过分自谦了。”顾南召赞叹。
　　冷千山微笑着给顾南召夹了一筷鸡肉：“多谢侯爷夸赞，请侯爷再尝尝这道炙鸡，是小店的特色。”
　　顾南召：“本以为娘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娘子的手艺比起来那些大厨，毫不逊色。”
　　冷千山笑：“民女本就是个厨子，手艺一般，能入得了侯爷的眼，是民女的荣幸。”
　　顾南召放下筷子，问道：“听娘子的口音，倒像是越州人士？”
　　冷千山眼光微微一闪，回道：“侯爷好耳力，我离开越州好些年了，乡音如今淡了很多，却还是被侯爷听出来了。”
　　顾南召道：“娘子为何千里迢迢，来了王都，不继续呆在越州呢。”
　　冷千山眼神微微一变，却瞬间恢复如常：“南方呆不下去了，听说王都有钱人多，就来这里，讨一条活路罢了。”
　　顾南召随口问道：“得罪了谁。”
　　冷千山摆摆手：“陈年旧事，侯爷莫再问了，不提也罢。”
　　顾南召边喝粥，边思忖：一介女流，远离家乡，能在王都这种实力盘根错杂的地方立住脚，将酒楼经营的如此红火，凭她自己是不可能做到，只是不知道她后面的那个人，是谁？
　　顾南召放下调羹，似乎对冷千山的家乡格外感兴趣：“那娘子可曾想过回越州。”
　　冷千山似乎并不像过多谈及自己的家乡，浅浅一笑，敷衍过去：“我如今在王都过得很好。”
　　顾南召看着刻意回避自己疑问的冷千山，若有所思。
　　顾南召吃完，冷千山将他领到宝仙阁后门：“侯爷，白日里人多眼杂，既然侯爷不想他人知晓，就委屈侯爷从后门走了。”
　　“多谢娘子款待。”顾南召施礼。
　　顾南召转身上马，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冷娘子，若是想回越州，却有人为难于你，不妨来找我。小嘉定侯的薄面，想必他们还是给的。”
　　冷千山笑道：“那就先行谢过侯爷。”
　　她抬眼，看着马背上的他，意气风发，和昨晚那个烂醉如泥的人，判若两人。
　　“侯爷，有时候，人要学会放过自己，放下过去，放下执念，如此，才能活得舒心。”话音刚落，冷千山便觉自己僭越，以自己的身份，和顾南召说这些话，属实有些不妥。
　　顾南召也没想到冷千山会突然说这些，但他似乎并无责怪而是有几分笑意，挑眉朗声道：“那娘子可有要放过自己的事？”
　　见顾南召没有怪罪，冷千山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自然是有。”
　　“那娘子放下了？”
　　“放下了，早就该放下的。”冷千山半低着头，顾南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露出的一点鼻尖，不知为何，顾南召觉得冷千山，其实和自己一样难过。
　　“娘子的话，我都记住了，后会有期！”顾南召收紧缰绳，目视前方，不再耽搁，策马远去。
　　冷千山转身回了宝仙阁，却不曾想这一切都被躲在在后巷里和人闲谈的万悦和另一个妇人听了个真切。
　　万悦几乎傻眼：“没想到……和冷娘子在床上搂搂抱抱的人！是小嘉定侯！”

　　王都外长望亭
　　一队人马在长望亭等候多时，为首的一人不住的来回踱步，往城门的方向张望，心焦不已。
　　正望眼欲穿之际，见顾南召骑马而来，欣喜不已，忙上前几步，行礼：“侯爷，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属下就要违抗命令亲自进城寻人了！”
　　顾南召将马勒停：“遇到点事绊住了脚，云岩，肃整队伍，即刻返程！”
　　“喏！”

　　王都宝仙阁
　　冷千山送走了顾南召，瞬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她大大伸了一个懒腰，一边捶着肩膀，一边慢悠悠晃进了自己的房间。
　　青雀已经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点上了熏香，一点都看不出有旁人来过的痕迹，仿佛，顾南召就真的，没有出现过。
　　但是……
　　冷千山将玉笛拿出来，放在手中把玩：他其实可以不把笛子留下的……
　　正在出神，青雀敲了敲门，见冷千山没应声，径直走进来，笑嘻嘻说道：“娘子，把大佛送走啦？”
　　冷千山忙收了笛子，清了清嗓子：“越发没有礼数了，进屋也不敲门。”
　　青雀一脸无辜：“娘子，我都快把门敲出窟窿来了，奈何有人听不见啊！也不知道……”
　　冷千山看着铜镜理了理妆容：“知道什么？”
　　“是不是舍不得侯爷！”
　　冷千山拿着扇子豁然起身：“我看几天没收拾你们，一个个都皮痒了是吧，都敢调笑你主子了，今天我非得教教你规矩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青雀早有准备，早就溜到了冷千山逮不到她的地方，嬉皮笑脸：“灵木都告诉我啦，他看见……”
　　冷千山追在青雀后面：“看见什么！”
　　“你们在床上抱在一起！”
　　“你个小蹄子，你给我过来！”说着，一把捉住了青雀的袖子。
　　青雀使劲往前一拽，冷千山一个没站稳，往后一仰，跌在了妆台前，桌案上的瓶瓶罐罐胭脂水粉洒了一地。
　　青雀知道自己闯了祸，忙回头去扶冷千山：“娘子，我错了，您没事吧，您快起来！”
　　冷千山此时却来不及和青雀算账，她慌张的从袖中拿出那柄玉笛，果然，刚才袖中的玉笛撞在了桌案上，原本洁白无暇的笛身上，有了一道不长不短的裂痕。
　　“这……这不是侯爷的东西？怎么，怎么在您这里。”青雀结结巴巴不知所措。
　　冷千山看着那条裂缝，只想仰天长啸：苍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这才几个时辰就把人家的传家宝弄！坏！了！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啊！顾南召会让我以命相抵吧！！
　　“娘子？”青雀见冷千山只是看着玉笛发呆，仍不住晃了晃她。
　　“娘子您别不说话呀娘子，婢子知道错了娘子。”青雀怕的哭了起来。
　　冷千山被青雀一哭，回了魂。
　　“青雀，马上备车，去万宝楼，现下，怕是只有他有办法了。”
　　冷千山几乎是一路跑着进的万宝楼。
　　“哎呀哎呀，什么风把冷娘子吹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万宝楼老板许青松赶忙迎了出来。
　　冷千山匆匆施礼：“许老板，我跟您也不多客套了，实在是有件要紧事，请许老板帮忙。”
　　许昌松见冷千山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此时却有掩饰不住的慌乱，知道必是要紧事，忙将冷千山请进了内室。
　　“冷娘子，究竟所为何事？怎么如此慌乱？”
　　冷千山这才打开一直捧在手中的木盒，将玉笛递给许青松：“许老板，我知道在这大酆，您的古玩玉器修缮技能是数一数二的，请您看看，这玉笛，还有什么补救之法吗？”
　　许青松小心接过，仔细看了看，禁不住赞叹：“这玉笛是在一整块上品白玉上雕出来的，一气呵成，可见匠人手艺之高卓！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这可是世间罕见的宝贝！只是……”许青松看到那条裂痕，惋惜不已“可惜，太可惜了，这里裂开了。”
　　冷千山一听，只觉得这下不仅头疼，心都要滴血了：这可怎么赔给人家！
　　她小心问道：“许老板，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修缮？”
　　许青松摇摇头：“冷娘子，并非在下不肯帮你，只是正如我刚才所说，这玉笛是从一整块白玉上雕出来的，浑然天成，就连装饰都显得多余，如今却如何能修缮呢？”
　　冷千山心里那点尚存的希望被许青松一席话泼了个‘半死不活’。
　　但她还是打算‘垂死挣扎’。
　　“那实在不行，您知道去哪里能再寻到一柄一模一样的玉笛吗？”
　　许青松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一模一样的是不太可能了，只是台州西边盛产这种白玉，就算寻不到如此无暇的上品白玉，找一块差不多的玉还是有希望的，到时候若是能找到一名能工巧匠照着雕一柄一模一样的，那也成。”
　　冷千山觉得心里的那摊死灰，啪的一下，蹦出来一个小火星。
　　“当然这是不可能完成的，”许青松完全没顾及到冷千山的情绪，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侃侃而谈，“且不说一块上品白玉十年也难得，就算开出来了，也是万金难求啊！何况这样手艺的匠人更是比白玉还要难寻。想再造一柄这样的玉笛，难啊，难啊！”
　　这一刻，冷千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