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艾思崴

7、关门、上锁

　　明霁出门，是去小区门口接陆思弦。

　　在看到小猫后背花纹的第一眼，她便立刻想到他，在微信上主动说了这件事，有些忐忑地问他愿不愿意再多收养一只。

　　陆思弦几乎是没任何犹豫地同意了，甚至今晚就可以带着航空箱过来接猫。

　　两人很快会合，一同前往明霁家中。

　　此刻夜色围合，朔方一轮通澈的上弦月。穿过这间有着三进花园的法式合院，一片安静寂寥。

　　郑阿姨说刚刚林缜来过，可能因为没见到你，很快就走了。

　　祁小姐也已经离开，当时面色很难看，或许是和观楼大吵了一架。

　　明霁下意识抬头望向二楼阳台，薄纱在风中打了个旋儿，透过其并未见到明观楼的身影。

　　她不自觉蹙眉，想着早些把猫送走，自己上去看看。

　　陆思弦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独身去纸盒里看猫。

　　此刻小三花正躺在其中睡觉，后背的确是一个标准的剪刀形状。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猫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翻身朝他露出了自己的肚子。

　　很亲人、很乖巧，几乎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就被关进了航空箱，除了最初叫了几声，便安静地蜷缩在其中。

　　他站起身，朝明霁展示箱子。

　　后者回神，终于笑了，说自己刚才还紧急买了幼猫猫粮和饮水盆，让陆思弦一同带走。

　　她带着陆思弦往室内走去，穿过客厅时，楼梯上脚步声响起。

　　明观楼恰好下来，他的眼神淡淡扫过，落在了明霁身后的少年和他手中的航空箱。

　　他没有继续往下走，站定于三级台阶之上。

　　不需要多想就能推断出前因后果了，明观楼收回目光，温声问明霁：

　　“你想把猫交给你的同学养？”

　　明霁说是的，告诉他陆思弦和他的妈妈有很多救助流浪猫的经验，家里的两只猫分别叫布布和拳头，而这只小三花的后背上恰好又有剪刀的花纹……

　　明观楼脸上表情有些异样，听完她滔滔不绝的一大段话后问起：

　　“你和小陆同学关系很好么？知道的很多。”

　　陆思弦上前一步，他依然在她的哥哥面前感到诚惶诚恐，主动替明霁解释——只是放学时在楼道相遇，这些事都是自己主动告诉她的。

　　明观楼抬起眼眸看向他，视线疏离透着冷，并未将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朝明霁，言简意赅：

　　“我不同意，我会替它找更合适的领养人，方便你随时去看猫——住得离我们家近一些，不是更好么？”

　　“为什么？”

　　早在刚才明观楼问自己和陆思弦关系是否要好时，她面色已有些沉。

　　从小到大，总是这样。

　　“我不需要，被陆思弦收养，我也可以经常去看猫。”

　　明观楼让一位住家阿姨去接陆思弦手里的猫，朝明霁开口时，却依然好脾气道：

　　“是我们隔壁的小楚阿姨，你不是经常过去玩么？她有三只你最喜欢的紫金渐层，还有一只萨摩耶叫小车。小车已经怀孕了，等生下小狗我们可以领养一只……”

　　小楚阿姨很好，明霁生气的是明观楼试图干涉她这么小一件事的安排，她冷着脸打断：

　　“我不想养萨摩耶，我只想养猫。现在我就是指定要把这只猫交给陆思弦养，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安静目送我把猫送走。”

　　“明观楼，如果不是因为你过敏，我现在根本不需要去考虑该找谁领养这个问题。”

　　明观楼面色一点点淡了下来，良久之后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声音克制：

　　“明霁，这个问题等我们过段时间再讨论。”

　　“你可以把这只猫交给别人收养，但我不希望是一个把你照片设成手机壁纸的男同学。”

　　他直截了当道。

　　住家阿姨因他们的争执而恐慌得不敢上去，明观楼又沉着声命令了一遍，才终于靠近去拿航空箱。

　　明霁怒目而视，质问他养猫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手机壁纸的事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你也可以把我的照片设成壁纸。来，我给你授权。”

　　明观楼抿唇不语，看着气得不轻。

　　出乎意料的是，陆思弦伸手避开了，他挡在了航空箱之前。

　　他并非什么迟钝的人，明观楼对他的厌恶不加掩饰，他不想站在明霁身后无动于衷。

　　陆思弦说对不起，如果您是担心我和明霁关系的问题：

　　“您可以放心，在高考之前我不会拿猫作为借口，和她有过多的来往。”

　　“高考之前？”明观楼轻嗤一声，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依然穿着校服的少年，他问：

　　“那高考之后呢？”

　　陆思弦的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他的声音却不卑不亢：

　　“如果是高考之后，即使你身为明霁的哥哥，也没有立场去左右她的正常社交。”

　　“她很快就要成年，你不觉得自己干涉她太过，限制了她的自由么？”

　　他极力地斟酌用词，试图不去破坏自己对明霁的感情上这层珍贵的窗户纸。

　　“陆同学，瞧你，激动什么。”

　　明观楼却忽然笑了，他表现得比方才更为平和，眼神像是在包容一个天真不明事理的晚辈：

　　“我是明霁的哥哥，为她考虑，确保她的正常生活不受困扰只是我最基本的责任，你要用干涉这个词来形容，明霁首先会不开心的。”

　　陆思弦不知为何，品出一些异样的味道，他忍不住深深蹙眉，认真地去打量面前的年轻男人。

　　他的五官骨骼分明，轮廓卓越，明明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显得沉稳成熟许多，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无从说起，转瞬即逝，他试图撇除这些杂念。

　　——对明观楼的任何揣测，亦是对明霁的一种轻慢。

　　“够了。”

　　明霁厉声打断，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领养流浪猫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要上升到这样的程度，衍生出这么多的争执。

　　还说陆思弦激动，明明是他突然跟抽风了似的。

　　她不再去看明观楼的神色，带着陆思弦出门：

　　“你放心，猫的事我做主，交给你养我不会反悔的，等过段时间我来看它和布布拳头，再向你正式道谢。”

　　她说刚才的事真的对不起，明观楼…我哥他平时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不知道今天突然怎么了。

　　明观楼依然立在原地，穿过黄昏日落的光阴，他被灯光背侧的阴影笼罩。

　　明霁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句话，他依然听得清。

　　陆思弦笑了，说没关系。

　　他忽得想起什么，又说等一下。

　　陆思弦放下自进门起一直背在身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蓝色的防尘袋递给明霁，让她打开。

　　——是jellycat的一只小鲸鱼玩偶，蓝背白腹，眼睛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长得很可爱很面善。

　　她很意外，问这是什么。

　　陆思弦眉眼弯弯，告诉她：

　　“聘猫礼。”

　　“——刚刚一只想找机会给你，但似乎总是时机不对。”

　　明霁微怔，终于轻松地笑了。

　　她听说过以前的“聘猫礼”一说，新主人接猫回家时，会与原主人签订契约，并赠送盐或者鱼，以表达对小猫的尊重与珍视。

　　她将玩偶鱼放到航空箱窗口前，朝小三花面前晃了晃：

　　“送的还是鲸鱼，看来新主人对你有着巨大的重视与爱惜。”

　　陆思弦让她不需要再送自己出门，他刚刚过来时已经记住了路线，可以一个人到小区门口打车。

　　明霁便没有再客气，目送他背影消失后转身回到屋内。

　　明观楼还立在原地，并无方才身为年长者刻薄傲慢的姿态，安静地望向她。

　　他的身形高而瘦，薄薄的一片被昏暗几乎彻底吞噬。

　　明霁装作看不到，带着鲸鱼玩偶一个人上楼回书房。

　　关门、上锁。

　　不过须臾，明观楼的脚步声响起，他立定于门外，叩了三声，他在门外轻声说，明霁，我们聊聊。

　　明霁置若罔闻，拉开书包去拿自己今天的作业。

　　大约三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紧接着传来隔壁书房的开门声。

　　——两间书房联通的弊端在这一刻充分显现，明霁起身，要去阖上那扇实际形同虚设的书柜门。

　　明观楼已经进来，他一眼便知明霁要做什么，没有用劲去拦，只伸出了一只手挡在两侧门缝之间。

　　明霁要是继续用力关门，他的手腕就要断了，她被迫留了一道隙，刚平下的怒意再次上涌，先一步开口：

　　“明观楼，你说要聊聊这扇门就必须要开着么？你说把猫给谁养就要给谁养么？你怎么这么自私，这么独裁，把自己当家里的天子了？你现在还记得我是你姑姑，是你长辈么？你要真是皇帝我还是家里摄政的长公主呢。”

　　明观楼平静地说：

　　“那你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让我躲得远远的目送你们离开的时候，在他指责我限制你的自由，你却说我咄咄逼人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把我当作你的侄子疼惜。”

　　明霁一滞，有一瞬间差点被他带偏，开始忏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十恶不赦。

　　他简直胡搅蛮缠，自己因为一只猫的事情大动干戈依依不饶，还要反过来指责她。

　　明霁不欲与他继续争执，转身要离开书房时，他却推开了书柜门，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

　　进入青春期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这样亲近的肢体接触，明霁怔怔，一时没有推开。

　　明观楼弓着背，将脸埋入她的颈窝，他似乎并没有察觉，隔着薄薄的几层衣料，自己的气息已经尽数喷洒在了明霁的肌肤之上。

　　他说：

　　“猫被他带走了，我也挨了你的批评，如果接下来我还要吃下你的冷暴力，不觉得我太可怜了吗，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