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雪山》湖中肆意

2、失信

　　黄昏是烈阳天谱的片尾曲，落日奏响归巢的号角，余晖弹出希望的序章。

　　暮云缓缓挪动，却遮不住浅淡的阳光洒进楼梯间的两个少年身上。

　　温展拿着书和程松眠一起下着楼梯，眼睛盯着楼梯，脚步如同机械似的一步一阶。正走神回想着刚刚程松眠一本正经地说着那句“学长能带我一起看书吗”，就觉得脑子还是死机的。

　　温展想不通，但他不再去想了。因为他当时虽然脑子一大串问号和不解，最终还是礼貌性地答应了学弟的请求。

　　两人到达一楼时程松眠先开口了。

　　“学长我们互换一下联系方式吧。”程松眠转过头看着温展，声音轻柔而有磁性。

　　“好”温展拿出手机与程松眠加上了微信。“你住宿舍吗？要不要一起回？”

　　程松眠正看着手机微微出神，才反应过来回答温展的话“我不住宿舍，我家就在附近。”

　　温展心想着能住家的大学生也太令人羡慕了“那好，我先回宿舍啦，如果有空想看书就随时找我吧。”温展往前走，回头笑着对程松眠挥手道别。

　　程松眠仿佛对温展的礼貌性回复较真了起来“真的随时都可以吗？”

　　温展稍愣，转过身倒退着走。大声回答道：“是的，周末都可以，拜拜啦。”说完转身慢慢从程松眠的视线里远去，直至消失。

　　回到宿舍后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眠：【那周六下午可以吗】

　　学弟果然是品学兼优，这才刚分开就约上学习时间了。温展点开了程松眠的头像查看这个乖乖学弟的资料，结果发现资料跟人一样干净。头像就是一片纯净毫无杂质的白色，昵称是一个简单的“眠”，朋友圈没有动态，背景是一轮满月，似乎是自己用相机拍摄的。签名一栏只有四个字：观一场雪。

　　观一场雪？这个签名似乎给无味的朋友圈添了一丝气息。温展笑了笑。

　　周六好像没有事，温展打字回复着程松眠：【周六没问题，几点呢？】

　　那边仿佛一直在守着屏幕等待这条消息一般，马上就回复了：【下午两点吧。学校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厅，我们在那儿碰面。】
　　随后程松眠又发来一个位置，是一个名为“西町”的咖啡厅。

　　别说，温展一个大四生，在云大摸爬滚打三年，当然知道这家咖啡厅的存在。但还真没去过，一是他家咖啡奇贵无比，二是温展并不爱喝咖啡。要看书学习的话通常都喜欢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自在但无趣。

　　温展回复道：【好，那就这里。不见不散。】

　　为了守护一个学弟爱读书的心，我真是牺牲良多啊。

　　眠：【学长不见不散。】

　　但感觉生活突然有乐趣了起来，好像有了一点期待。

　　温展心情不错，正襟危坐地打开这本期待已久的书。这本书并不算厚，字数应该不超过三十万。目录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只有五个章节：春雨、青竹、夏蝉、秋枫、结尾。

　　唯独没有冬天。

　　江仲迎教授喜欢把一切都写进四季的风景里，以往并不会缺少冬天的描写，这一本书却独独撇下了冬季。难怪程松眠会说有还不明白的地方，那就等到时候一起看再一起解读吧。

　　温展合上了书，放在了桌上。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下课后回宿舍时刚一进门就被盛天羽一把激动地抱住，让温展差点一脚没站稳摔在地上。

　　“展哥展哥！”

　　“我靠我魂都被你吓没一半，怎么了？”温展汗颜。

　　“我嫂子看了你的文章特别满意，说这周六下午邀请你去给我侄子补习呢！展哥，牛逼啊。就我嫂子那人真是挑剔得要死，对你那是直接一见钟情啊，呃我是说文章啊。”盛天羽松开温展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只能周六下午吗？”温展只抓住了这个重点。

　　“嗯，没错。我侄子周末有别的课，只能周六下午补。上午也不行，小屁孩忙着呢，各种兴趣班补习班，真可怜啊。”盛天羽的嘴碎温展早习惯了，平常也会跟着开几句玩笑。但这次温展没有跟着附和“一定要这周六？”

　　“啊？展哥你这周六有事儿？我以为你没事就帮你答应了呢，看你平常周末也就跑跑图书馆看书来着，不是吧。”盛天羽瞬间从刚刚的嬉笑转变成不知所措略有为难的表情。

　　温展还是第一次看到盛天羽这种表情，看来让他再去应付他嫂子很不容易。只能。

　　“行吧，那就这周六。”温展嘴上答应着盛天羽，心里对程松眠是一万句道歉也不够形容的歉意。

　　“哇，展哥，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我嫂子那人可难搞了，说啥是啥，强势得要命。我是不敢跟她说要取消约好的事，实在不好意思啊展哥，下次一定先问你。”盛天羽双手合十对温展一个劲地拜。

　　温展被戳中笑点，逗了逗他。“那你嫂子知道你每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吗？”

　　“我操！今年我肯定奋进，展哥你可千万别跟我嫂子说这个啊！她非宰了我！哥哥哥我知道错了，到时候请你吃饭啊。”盛天羽急的像热锅蚂蚁在温展身边走来走去地示好。

　　温展笑出了声：“你嫂子这么吓人啊，你怕成这样。”

　　“哎，就是比较严厉。但她对你真的是赞不绝口，肯定对你是客客气气，道貌岸然的。放心吧。”盛天羽拍拍胸脯。

　　“……道貌岸然不是这么用的吧。”温展一时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之后彭霄和李闻永回到宿舍后又一起闲谈了一会儿，回过神就傍晚了。

　　还得跟学弟说周六可能不能去看书的事，这都什么事。温展不喜欢毁约，尤其是对着程松眠这种认真的人，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笔直的目光。

　　只能鼓足勇气点开还停留在【学长不见不散】的对话框。

　　打字。删除。打字。删除。

　　草。说不出口。

　　最后温展打算先试探一下学弟今天心情如何，再做表示。

　　盏：【在吗】

　　感觉傻逼透了，这种开场白。

　　那边很快回复：【在，学长。】

　　盏：【你最近有看新书吗，看完「万现」是不是有点闹书荒】

　　眠：【最近确实没有看新书，感觉暂时对其他书都不太有兴趣。】

　　盏：【江老师的书看完后劲确实大，那要不，我给你推两本他之前的书你先垫一垫？】

　　温展觉得胜利就在咫尺，只要让乖乖学弟先沉浸在其他的书里，就可以暂时忘记被鸽的痛苦，吧。

　　眠：【好，书名是什么，我明天去图书馆借了下午带来。】

　　完了。失败。

　　看来只能直奔主题了，实在是对不起了小程同学。

　　盏：【那个，我明天可能下午要去家教补习，来不了咖啡厅看书了，不好意思啊。】

　　温展赶紧关掉手机不敢看程松眠回复的消息，生怕看到这个认真的学弟发过来失望的消息，而他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不过一会儿手机的消息提示就响了，程松眠回复了。

　　温展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

　　眠：【没事的学长，外出家教很辛苦吧。】

　　靠，过于通情达理了吧。愧意更强烈了。

　　盏：【是临时被通知的，实在抱歉。】

　　眠：【不用道歉的，那学长明天如果上完家教课还有时间过来的话，我都在咖啡厅等你。】

　　盏：【好，如果太晚可别硬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眠：【我会带书去看的，刚刚学长说的书是什么，我明天去借。】

　　他还记得这茬，明明只是我拿来消弭歉意的借口，他却很认真的在记下我说的话。

　　盏：【《骑风》和《北方梯田》】

　　眠：【记下了，谢谢学长。】

　　竟然就这么顺畅地解决了这件事？本来以为至少要被标上不守信用的标签，毕竟周末随时这种话是自己放出来的。程松眠真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出色的学弟，在他面前简直自惭形秽。

　　盏：【才不用跟我客气的，明天补习完就联系你。】

　　眠：【好，学长晚安。】

　　盏：【晚安。】

　　第二天盛天羽发来了一个地址与电话，温展按着导航坐地铁按时到了地点。

　　离学校虽然不是很远，但换乘地铁也需要两趟，而且有点绕，温展大概花了40分钟才到地方。这是一个别墅区，温展拿出手机里盛天羽给的楼房号，一栋一栋的找，终于在拐角处看到了那一个楼房号：208

　　温展按响了门铃，里边传来了一个人奔跑的声音。门被迅速打开，下一秒温展便被一个到他脖子高度的男生注视着，严格来说是审视。

　　这就是天仔的侄子？叛逆期的小孩表示不爽都这么直给吗。

　　温展被盯了并不算很久，屋内就传来一个女人声音：老师来了啊，快拖鞋请进。盛丙然，你干什么呢！

　　这个叫盛丙然的叛逆期小孩看起来是个不太好管教的初中生，感觉第一次家教经历会十分坎坷离奇。盛丙然让开了身，极不情愿地在柜子里拿出一双客用拖鞋给温展。

　　进屋后见到盛天羽的嫂子，感觉看上去并不像那么专制的人，反而有些温婉。

　　“温老师你好，很抱歉以后都要打扰你的休息时间。你的文章我看完之后感触很深，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文采斐然啊。不多耽误时间了，温老师你跟盛丙然单独聊吧。对了，我姓苏，叫我苏姐就行。”苏菁说话很直爽。

　　“臭小子，还杵在那儿，过来喊老师。”苏菁指挥着儿子来打招呼，让温展略显尴尬。

　　“没事苏姐，我和小盛先上楼吧。”温展找个理由赶紧开溜喘会儿气。叛逆期孩子的家庭氛围真是令人屏气凝神。

　　上楼后盛丙然一直不给温展正脸瞧，一副世界上所有人都与他为敌的即视感。

　　温展也不恼怒，对于初中抵触老师家长的男生任何说教都无意义。温展先开口说：“给我看看你之前的作文吧，帮你找找问题出在哪儿。”

　　“我没什么问题，你不用看了。”盛丙然相当有中二少年那味儿了。惹得温展不怒反笑。

　　“是吗，那请你先说出写作的十种常用手法，来吧。”

　　“……”

　　“说不出？那说点文学常识，竹林七贤是哪七贤？唐宋八大家是哪八大？科举考试中举后，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什么？《白杨礼赞》是谁的散文？”

　　“……什么乱七八糟，我学都没学过。”盛丙然被温展一连串的询问显得有点瑟缩了。

　　“《白杨礼赞》也没学过？”温展逼视着盛丙然。

　　“学是学过，好像是鲁迅。”盛丙然仿佛在仔细回想。

　　“……”不愧是天仔的侄子，连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都一模一样。

　　温展无奈地找到初二语文课本，翻开到这篇课文，把作者名「茅盾」指给盛丙然。“现在觉得有问题了没？”

　　盛丙然直接蔫了，点点头把作文拿出来给温展。

　　温展才开始了顺利的补习。

　　结束后，盛丙然不敢直视温展地说了声“老师再见”，苏菁连连道谢说温展补习有方。

　　温展礼貌地道别后，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上6点了

　　回到学校附近大概就7点了，温展给程松眠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盏：【刚补习完，抱歉抱歉，有些晚了，你还在咖啡厅吗。】

　　大约十秒后。

　　眠：【学长辛苦了，我还在。《骑风》已经看完一半了】

　　我靠。好家伙，怎么每次我发消息过去都是秒回啊学弟，是不是每天就蹲我呢。

　　盏：【我马上来，等我40分钟】

　　温展发完关上手机就用最快速的步伐往地铁站赶，周六这个点居然还人挤人。但温展顾不了那么多了，程松眠今天已经等了他太久，他的自罪感使他只想马上赶到咖啡厅。

　　赶到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温展站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前寻找着程松眠。

　　他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穿着白色衬衫，带着耳机，端着那本《骑风》。

　　温展心里一紧，立马推开门，跑到程松眠的身边。

　　程松眠抬起头，摘下耳机，放下书，对温展从容一笑。“学长，你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看见程松眠的笑。如同夏夜的晚风，沁人心脾，温展今天一日的疲惫就被这样一吹而散。

　　“让你等我这么久，我请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