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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上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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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上在韶云殿批阅奏折,楚缃荷在一旁研墨侍奉。
等到批完奏折,已然是月上三更。
皇上抬头瞥了一眼旁边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楚缃荷,伸手拿起眼前已经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皱眉道:‘‘站了这么久,有什么事就说。’’
楚缃荷回过神,快步走到案前,下跪请命道:‘‘臣妾不瞒您说,臣妾想要过继那位重阳宫的小公主。’’
皇上听到楚缃荷的话,将手中的笔放下,一手捏着眉心,另一只手缓缓敲击案面,略有些疲倦道:‘‘何出此言?’’
楚缃荷磕头起身道:‘‘皇上您爱民如子,阿瑶也是您的子嗣,怎可因司天监一家之言就断定这孩子就是动摇江山社稷的妖祸?’’
皇上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一双深邃眼睛看向楚缃荷。
他轻笑一声,‘‘阿瑶,池瑶。’’
皇上念出这四个字,仔细琢磨。
忽的在记忆的角落想起一个场景。
年轻的帝王走进重阳宫,眼前的宫妃挺着孕肚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笑意盈盈地问到:‘‘君逸,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皇上坐到一旁,翻开手中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几十个名字,他道:‘‘朕想了一夜就想了这么多,上早朝的时候,那些老顽固……唉,不讲了。’’
他摇了摇头,随即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既然选不好,不如抓阄如何?你挑公主的,朕挑皇子的,怎样?’’
宫妃美目流盼,放下手中的书本,点了点头。
二人开始忙活起来。
良久,皇上打开一纸团,青涩的脸上带着憨笑,就像乡野里的后生看到自家娘子在田间小道等他一样,腼腆又炽烈,他一字一字道:‘‘清泱。’’
‘‘那臣妾的便是,瑶’’
画面一转。
七月的半夜,凉风习习。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了人心的焦躁。
产房外,产妇凄厉的叫声刚停下来,稳婆战战兢兢地抱出襁褓中的婴孩,不断地念道:‘‘罪过罪过。’’
见到外面焦急的帝王,便跪下哭喊道:‘‘皇上,罪过啊!小公主,小公主的眼睛……’’
‘‘是什么?快说!’’皇上急切道。
‘‘公主是,是重瞳!’’
稳婆拨开襁褓,里面的女婴笑声如银铃,一双大眼睛睁着,两个瞳孔显现出来。
正当皇上犹如晴天霹雳时,司天监派人传话:‘‘妖祸降世,男女混淆,天有巨响,夜显凶眼,睛显二日,此乃大凶之兆。’’
楚缃荷长跪不起,毫无惧色,来自武将世家独有的倔强,让她铁了心把池瑶要过来。
她看着皇上面色稍缓却又闪过一丝痛苦,沉寂良久,只听皇上疲惫道:‘‘朕考虑考虑。’’
楚缃荷连忙叩首,她知道皇上并非铁石心肠,想到池瑶那位已故的母妃还是会心软。
楚缃荷并不嫉妒池瑶的母妃,她虽无多少心计,也无害人之意。但早在进宫之初便知道帝王的爱很少,却要分给许多女人。
她不奢望什么浓情蜜意,只想在这深宫有个慰籍。
‘‘臣妾侍奉皇上十年有余,却未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臣妾深知自己福薄,可有了阿瑶,便是欣喜不已。’’楚缃荷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对皇上再拜道。
门口的赵公公赶过来虚扶起楚缃荷,满脸堆笑道:‘‘昭妃娘娘快请起。’’
皇上从案几前站起走到楚缃荷身边,抬起手抚摸着她通红的眼尾,怜爱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朕先回圣宸宫。’’
‘‘是,恭送皇上。’’
楚缃荷带着一众侍女将皇上送出韶云殿,默默地看着皇上渐行渐远,背影消失于夜色之中,凝望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宫殿。
四更天,几颗星子零零地抛洒在天空上,橘黄色的宫灯映着朱墙,照出许多匆匆而行的人影。
赵公公弯着腰跟随在皇上身侧,身后跟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宫女太监。
赵公公胖胖的身材,一脸福相,笑起来想一尊弥勒佛一般,活了五十多岁,自先帝在位时便在宫中做事,一路升上内务府总管,侍奉当今圣上已有十五年,深得皇上信赖。
赵公公扫视四周,心中了然,这是去往重阳宫的路。
自从十三年前那位悦嫔娘娘被赐死后,皇上秘密处死悦嫔身边所有宫女太监和那晚接生的稳婆太医,只留下娘娘信任的掌事姑姑。
皇上下令封锁关于悦嫔及公主的所有消息,只对外宣称悦嫔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但‘‘妖祸’’的传言还是不胫而走。
赵公公对这被司天监说是‘‘妖祸’’的公主没多少厌恶之情,也无怜悯之心。
整个皇城由圣上,皇后,太后说了算,他一小人物,不值得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去触霉头。
内务府对重阳宫克扣银两和物品的腌臜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现如今,昭妃娘娘提到这位公主,并想要过继到自己名下。皇上虽说要考虑考虑,但意思表示的很明白,他要给公主一个名分——看在死去悦嫔娘娘的份上,皇上定会这样做。
这些年来,皇上与皇后越发离心。表面上相敬如宾,其实早已貌合神离。
此不为外人所道也。
皇上看着周遭愈发熟悉的景象,想起与语杏昔日美好的场景,胸口越发沉闷,心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血肉,慢慢腐烂,变成难以触碰到伤口。
快到重阳宫的时候,皇上拦住赵公公和宫人,他声音疲惫道:‘‘朕自己去。’’
皇上循路而行,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这时,门却自己开了。
阿姆手里拿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灯,蹒跚走来,浑浊的眼睛看见皇上惊愕的神色,连忙跪下道:‘‘老奴见过皇上。’’
皇上看着耄耋之年的老人朝自己跪下来,赶忙扶起道:‘‘姑姑快请起,朕只是来看看……’’
皇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老奴知道了,皇上先进来再说,阿瑶这会已经睡下了。’’阿姆垂眸转身领着皇上走到池瑶的卧房门口。
皇上跟在阿姆身后,凭借着一盏烛灯环顾四周,物件破败但整洁,一看就是有人平时用心打扫。
‘‘皇上,便是这里,老奴先退下了。’’阿姆苍老的声音让皇上回过神。
皇上点了点头,借着窗前的月光仔细打量在竹床上熟睡的池瑶。
池瑶睡的很平稳,小小的,长长的黑发散乱地铺在床上,怀里抱着被子。
‘‘长的可真像语杏啊。要是语杏还在的话……’’皇上心中道。
不会了,语杏已经不在了。
皇上呼吸霎时间急促起来,对于语杏,他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他没有保护好语杏,而他为了保护他们的女儿,十三年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甚至想过,只要自己不关照池瑶。就不会引起皇后,太后的注意,等到自己驾崩,一纸遗诏,便可让池瑶远离深宫这个勾心斗角之地。
可事实上,会如他所愿吗?
皇后与太后的家族势力盘踞朝堂已久。
如果楚缃荷能给池瑶足够的保护,那么他可以放心将这份期盼交给楚缃荷。
也算对语杏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