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回收指北》十三瓶墨水

6、那只可怜的金丝雀

　　早上七点。

　　乔烟景点了一支烟，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铺的一大片的花丛，六七月份正是花开得好的时候，晨起的阳光照着各式花瓣上那些摇摇欲坠的晨露，反出盈盈的光泽。阳台对面的榕树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和着树叶被风吹过时发出的沙沙的响声，显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这景象恰恰衬得乔烟景的脸色更加苍白。通宵的无眠和烟草的辅佐，让乔烟景整个人的精神都显得迟钝许多，以至于那鸟鸣声传到他的耳朵里都比往常要慢上一拍。

　　卧室的门突然敲响，乔烟景愣了一下，紧接着略显慌张地掐断了指间没有抽完的烟，手动驱散着阳台上的烟味儿之后才快走几步过去开门。

　　门外正是边女士，衣着随意着没有多做打理，大概也是刚醒不久，正安静地等在门外，看到乔烟景开门朝他笑了笑，“烟烟，下来吃饭？”

　　“嗯，我马上下去，”乔烟景冲边女士笑了笑，感受到两人的距离，悄悄往后撤了一步，抬手抵在鼻尖，带着点孩子在母亲面前特有的心虚。

　　可这股萦绕在乔烟景周身的烟草气怎么能逃过母亲的鼻子呢，边女士细细打量他几眼，皱着眉头摸上乔烟景的耳垂揉了揉：“怎么又抽烟了？脸色也难看，昨天没睡好？是不是工作上出问题了？”

　　乔烟景笑着拿下边女士的手，安抚性地握在自己手心，边带着边女士下楼边宽慰道：“没有的事，我下回不抽了好不好？”

　　“妈妈也不是阻止你抽烟，烟烟呐，这个香烟毕竟对身体不好，你看你早上人都还没有清醒呢烟就先点上了算怎么回事？你看看人家哪有年轻孩子的脸色像你这么苍白的？”边女士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乔烟景，脑子里已经将自己看过的那些抽烟引发的病症挨个在乔烟景身上套了个遍，生怕自己的心肝宝贝也遭遇那种病重的苦楚。

　　乔烟景见状，只好放轻了声音哄：“好了好了，妈您放心吧，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没睡着，保证我以后早上不抽烟了好不好？我肯定听您的话长命百岁。”

　　楼下乔爸爸看见自己儿子一路哄着妻子下来，迎上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左右了解之后才哈哈笑了两声，拉着妻子到身边坐下，说道：“别担心了，这两天烟烟在家住你不是都知道他的作息吗？孩子心情不好偶尔抽一口，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啊，你看我之前不也有一回看电视熬了个大夜，现在照样也是硬硬朗朗的，等过会儿吃完早饭再让烟烟去补个回笼觉就好了，瞧瞧，我们蓝蓝眉头都皱起来了。”

　　边女士白了乔爸爸一眼，虽然还是不放心，但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关心则乱，摸着自己的眉心喃喃：“又要长皱纹了……”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等到早饭过后，边女士出门去了自己开的花店，留下父子两个守家，乔爸爸手边没什么事情坐，便抓着乔烟景坐到沙发上聊最近的事情。

　　“听说你前段时间跟那个什么邦家的老板联系了？怎么？你觉得那个公司有合作价值？”乔爸爸给两人倒了杯水，一脸严肃正经地打听。

　　乔烟景倒还真的反应了一下，可下一秒就看见乔爸爸茶几下的脚有节奏地打着拍子，显然是在琢磨些什么别的东西，便有些无可奈何地笑起来，“爸，您直接说您想问我最近养情人的事情也可以的。”

　　乔爸爸被拆穿了也不急，哼笑一声，“你就说说吧，怎么能有这么离谱的谣言传出来？是不是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想给你使绊子？”

　　乔烟景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大概是什么无聊的人想传点花边新闻，传来传去就传到我头上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就好，做生意万事都要小心，谣言这种事情总是传着传着就成真了，你爸爸我虽然退休了，可这事情我也还有力气管一管，受了委屈千万要跟爸爸说，听到没有？”乔爸爸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四平八稳地靠上了沙发后背，喝了一口茶水。

　　乔烟景失笑，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三十的年纪父亲还仍然把他当小孩子看，倒也不是什么不爽的情绪，只是觉得有趣，便点了点头，“知道了，您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跟您说的。”

　　“那就好，咱们家可不兴报喜不报忧那一套，爸妈现在这个年纪总还是能帮得上忙的，不过话说回来，养情人这种事情咱们乔家做不得，但谈个恋爱还是得上点心，有看得上的带过来给爸爸妈妈看看，不管是男是女，是好是坏，总要跟家人说了才好。”

　　“知道了，”乔烟景举着杯子和乔爸爸碰了一下，调侃道：“您对我谈男性也支持？”

　　“要是那混账小子能把你照顾得比我跟你妈妈还好，我就不反对了。”乔爸爸反碰一杯，虎着脸好像已经能看到未来自家烟烟带回来一个小子，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还对乔烟景呼来喝去的混蛋形象。

　　书房书柜上那柄早就蒙尘的家法用的长棍，应该是时候拾掇拾掇擦擦灰了。

　　乔爸爸咬着牙想。

　　可这说到底都还是没影的事，乔爸爸也只好按捺住心里蹿上来的莫名的火气，准备去找周边的老朋友叙叙旧出出气，便起身迈着自己的四方步慢悠悠地出了门，留下乔烟景一个上了楼，享受自己难得的闲暇时光。

　　说起失眠这件事，倒又和那场梦境扯不开关系了。自从林清竹离开江城，之前一直纠缠乔烟景的梦境就再度将他裹挟，其程度甚至比之前更加恶劣，梦里的“乔烟景”和“林清竹”相较于一开始的小心呵护，已经演变到“林清竹恃宠而骄”的程度了，他看着梦里林清竹因为之前的遭遇而经验技巧纯熟，生理性上瘾，“自己”则成为安抚纵容那种成瘾性的工具，语言和行为上都充满了疼惜。并且日复一日，情节无限重复扩张，从一开始模糊的声音到后来的声画同步，再到现在充斥细节。

　　终于在某一天，当他看到“自己”被那个恶心的东西踹下了床沿时，他骤然惊醒，飞奔向卫生间，吐出了泛苦的胆汁。

　　自此，乔烟景便陷入了漫长的失眠，他觉得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都是那副恶心的景象，他无法支配梦里那具身体，就像是坐在一张绑着皮带的刑椅上，从喉管到双脚都被死死地捆缚着，那场躲不掉的场景则像是高压电，一下一下冲撞他的神经和内脏，带来翻涌的恶心和刺痛。

　　他不再是他了，他成为了欲望的死囚。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两天前——

　　从当天早上起，乔烟景就隐隐觉得身体的负荷已经到了极限，但他还是去了公司上班，以至于他工作时连眼前的字迹都看的模模糊糊，晚上下班回去走在路上都打着摆子。

　　精神终于还是支撑不过身体，在倒下前的一刻，他只看到飞奔而来的一只金毛，和一道万分焦急的声音：

　　“小乔！”

　　在昏昏沉沉的感知中，乔烟景感觉到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细细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一条毛巾随后跟上来，带来柔软的触感，让他可以安然地进入梦乡，梦到粉红色的，带着草莓香气的乐园。

　　沈丛桥抬手抚平乔烟景睡梦中也皱紧的眉头，将他揽在了怀里。长久的失眠让乔烟景最近消瘦了许多，平时穿着衣服还看不出来，可这会儿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才能切实地感受到他脆弱的身体，本能地蜷缩在沈丛桥的胸膛，就像孤独流浪的小猫终于寻得一点温暖的港湾可以放松疲惫的精神和身体，卸下周身那层尖刺似的外壳，露出安静柔软的内里。

　　或许，这就已经是沈丛桥所存在的意义。

　　天知道当乔烟景闭着眼睛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沈丛桥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几拍。纵然知道乔烟景只是昏厥而非死亡，但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直到把怀里的人抱回家，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床上，沈丛桥才骤然发觉自己的双臂根本没什么知觉——是紧张过度造成的供血不足。

　　当乔烟景醒来时，他的眼前是沈丛桥那片宽厚的胸膛，他枕在沈丛桥身上，腰被那人的一只手揽着，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温暖他相对而言微凉的身体，手被沈丛桥另一只手攥在手心里，显出两个人不算很大的肤色差。

　　乔烟景就像一个宝宝一样，被沈丛桥圈进了他的领地。

　　乔烟景眨了眨眼睛，但还没等他坐起来，沈丛桥就已经醒了。

　　“小乔？”沈丛桥揽着乔烟景坐起来之后才松开手，摸了摸乔烟景的额头，“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烟景没躲开，倒是沈丛桥动作克制先收回，看乔烟景不说话有些局促，以为是两人的姿势让乔烟景觉得冒犯，忙解释道：“抱歉，你好像做了噩梦，我只是想让你好受点。”

　　“谢谢沈哥。”乔烟景笑了笑，“今天麻烦你了。”

　　“没什么，怎么说我也算你哥哥，照顾你是应该的，我炉子上温了粥，我去给你盛一点，你先躺会儿，有什么事儿叫我。”

　　沈丛桥状似正常地离开卧室，却不想被乔烟景看出他凌乱的步伐。

　　“好的，哥哥。”

　　放轻的声音像是无声的撩拨，拨乱了沈丛桥心跳的节拍，他的手紧紧攥着，克制着自己一吻而上的冲动，克制地扮演着“沈丛桥”的角色。

　　可乔烟景只是看着沈丛桥离开的背影，他在思索着——

　　他所梦到的，泛着甜香的梦境。

　　卧室里，一盏清甜的果香味的香薰蜡烛，在昏暗的角落里悄悄燃尽，留下黏滑的一点蜡块化为星点，消失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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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了很可爱很可爱的读者朋友呀，要努力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