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回收指北》十三瓶墨水

17、那只可怜的金丝雀

　　一个纸袋子被随手扔到苏越旁边的座位上。

　　苏越正在看手机，被突然袭来的袋子吓了一跳，打开看了两眼，问：“这是什么？”

　　“衣服。”乔烟景言简意赅，坐在苏越旁边，开了一瓶酒。

　　苏越察觉到乔烟景情绪上的异常，把手机放到了一边，重新翻开袋子看了看，才发现是乔烟景最近穿过一两次的长款风衣，刚买的，连换洗都还没有过。

　　“怎么回事？不要了？”

　　“嗯，帮我处理了吧，卖掉，或者扔了，随你。”乔烟景看都没有看那件衣服一眼，酒进入口腔滑进喉咙，随着喉结的滚动显出一条性感的痕，酒液不可避免地沾染在唇边，泛着亮亮的水光，昏暗的酒吧灯光打在乔烟景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衬衫贴身，可以分明地看见他被布料掩住的漂亮的线条。

　　对衣服撒气向来不是乔烟景在正常情况下会做出的事情，苏越对这件事情相当好奇，于是伸手拦住了乔烟景倒酒的手，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乔烟景看了苏越一眼，躲开了苏越的手，仰头喝了一杯之后才平淡地开口：“林清竹过来跟我表白。”

　　“谁？”苏越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久远，以至于他在记忆中倒带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么个人，皱了皱眉，问：“就那个几年前你随手救的被人玩坏了的那个金丝雀？”

　　“嗯。”

　　“他对你做什么了？”苏越问，他显然不相信事情仅仅只是表白这么简单，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凑到乔烟景跟前说喜欢这两个字，其中也不乏一些不怎么样的，但乔烟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反应大，甚至连林清竹碰过的衣服都要扔掉。

　　“……”

　　乔烟景没有回答，只是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过了很久才说：“梦。”

　　“什么？”

　　“因为梦。”

　　酒的度数不算低，微醺的酒意让乔烟景的理智在一点一点瓦解，这使得他可以轻易地向苏越敞开这隐瞒多年的秘密，他诉说着那个曾经缠绕扎根在自己心里的那个漫长且令人崩溃的梦，还有梦里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我梦到，我死了，死在林清竹的面前。”

　　乔烟景的语速很慢，断断续续地说着梦里的那些事儿，他几乎是在梦里经历了原来那个“乔烟景”遇到林清竹之后逐渐崩坏的生活和精神，以至于他说到最后时，眼睛竟然开始有些发涩，便闭上了眼睛，不让苏越察觉自己的异样。

　　苏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逐渐抚平了嘴角，沉下了脸色，他始终一言不发，一直到乔烟景说自己死了的时候，才豁然起身，“我去找他。”

　　但乔烟景拦住了苏越，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苏越，你是傻子吗？那只是一个梦，梦里的一切现在都没有发生，你找他有什么用？你让他怎么承认？”

　　“那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他？”苏越问。

　　乔烟景摇了摇头，“不，我之前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但今天他来找我，我才发现他这个人有很严重的人格缺陷，他说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想让我跟他在一起。”

　　“可是苏越，我什么也没做，他的事情从来都是他自己做的，他好像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好像总是在扒着别人不放，在梦里是生活，现在又是意志。”

　　“我担心，那个梦是为了让我去做些什么，重蹈覆辙，或者改变命运，可现在看来好像都没有做到。”

　　“苏越，我想，摆脱他。”

　　苏越看到乔烟景状态的不稳定，而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稳住乔烟景的情绪，可张了张嘴，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乔烟景就再一次开口了，他说：“但是苏越，你不需要为我担心，我不会成为梦里那个下场，我现在还分得清，我是我。”

　　苏越直视乔烟景的眼睛，长久地沉默着看着乔烟景。

　　他拥抱乔烟景。

　　乔烟景也回抱他。

　　“好，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谢谢。”

　　沈丛桥接到电话赶来时，乔烟景已经歪倒在苏越的怀里睡着了，他喝了很多，高度的酒精很快就麻痹了他的大脑，熏红了他的脸颊，连同眼睛一起，成了一只冒着醉的小猫。

　　醉酒的乔烟景是安静的，会乖乖地窝在一个地方睡觉，苏越担心他不舒服，就把他抱到了身边，小醉猫便自觉攀上了苏越的肩膀，滑进了苏越的怀里。

　　“他喝了多少？”沈丛桥皱眉心疼地看向乔烟景，伸手覆在乔烟景滚烫的脸颊，“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苏越帮着扶起乔烟景，说：“三四瓶吧，心情不好拦不住，我本来想送他回去的，但医院那边临时有事儿，只能找你了。”

　　“好，谢谢。”沈丛桥将乔烟景打横抱起来，“你没喝酒吧？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用，他喝这么多我哪敢再碰啊，不用管我。”苏越拍了拍沈丛桥的肩膀，“你好好照顾他吧。”

　　沈丛桥点了点头，抱着人往外走，苏越把两个人送到酒吧门口，见他们上了车离开，自己也才开车去处理医院的事情。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在他们离开之后也悄悄跟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声音，暗暗握紧了拳头。

　　乔烟景，你应该是我的。

　　——

　　沈丛桥将乔烟景带回乔烟景的家里，在他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的时候，乔烟景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丛桥……”

　　含糊轻软的声音在沈丛桥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点鼻音，随即滚烫的脸颊也贴在了沈丛桥的脸上，乔烟景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凉快……”

　　“乔乔？”沈丛桥抚着乔烟景的腰，一只手空出来避免自己被乔烟景拉下去压在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做噩梦了……”乔烟景埋在沈丛桥的肩窝，酒精让他的情绪比往常要外露很多，也直白，委委屈屈地哼哼，“沈丛桥，我梦到我死了。”

　　一滴眼泪悄悄落在沈丛桥的肩膀，冰凉的，滑进了沈丛桥的衣服里，却像一路落在了他心脏，冰的他发疼。他轻轻拍着乔烟景的背，轻声哄着，“别怕，别怕，宝宝，你不会死的，他们不会伤害到你了，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不哭了好不好？”

　　乔烟景没有说话，他蜷缩在沈丛桥怀里默默地哭，没有声音，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沈丛桥的身上，沈丛桥心疼，一开始还只是擦拭，可后来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擦拭变成了啄吻，沈丛桥将乔烟景的眼泪含进嘴里，像是在试图吞咽掉乔烟景这两年来所有的辛苦。

　　他知道噩梦从来没有彻底远离乔烟景的生活，可在任务结束之前，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很久之后，情绪逐渐缓和下来的乔烟景突然开口：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对不对？”

　　“嗯？”

　　“沈丛桥，我全部都听得到。”乔烟景说，“我知道那个香薰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也知道097会说话。”

　　沈丛桥看向乔烟景，他突然分辨不出乔烟景现在到底喝醉了没有，或许是醉着的，否则以他这样聪明的性子不会跟他说这些看似异想天开的事情，但他现在告诉了沈丛桥，就说明沈丛桥的一切从来都没有瞒过乔烟景的眼睛。

　　他做的一切，乔烟景都知道。

　　“乔乔，我——”

　　一只手挡在沈丛桥的脸前，乔烟景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从沈丛桥的角度只能看到乔烟景暴露出的后颈，他们没有对视，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没有再比这个时候更加近了。

　　乔烟景说，“沈丛桥，你能带我走吗？”

　　沈丛桥沉默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抱歉，现在还不行。”

　　“嗯……”

　　乔烟景似乎尽在意料之中，他仰头，伸手攥在沈丛桥的领带，慢吞吞地在手掌缠了一圈，把他拉向自己。

　　一个吻落在沈丛桥的唇上。

　　“沈丛桥，那就，让我感受一下世界外，怎么样？”

　　乔烟景的眼神朦胧，嘴角噙笑，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蛊惑意味，他看着沈丛桥，却更像是在透过沈丛桥的眼睛看着更深层次的什么。

　　脚腕处的红绳成为黑沉的夜幕里唯一的亮色，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中晃动，它跟随着皮肤被亲吻，沾染上湿润的水汽，渐渐融入沉沉的夜色里，似乎变得黯淡，却又好像更闪亮。

　　随着室内的温度越升越高，沈丛桥却变得愈发清醒——

　　乔烟景的眼里装着的不是自己，沈丛桥知道。

　　即使是在他们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在升高的体温和欲望中交缠的时候，在乔烟景被他弄得意乱情迷，泪眼蒙眬的时候，在他终于祈求着乔烟景叫出他“沈慎”的时候——乔烟景的眼里依旧装着的不是自己。

　　但沈丛桥同样知道，乔烟景所看着的也不是什么别的人，他的眼泪，他破碎的声音和哭泣都是为了同一样事物。

　　沈丛桥还知道，那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