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
-
晴心说他不想死在昆仑山。
落矜问为什么。
晴心说，最起码，他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说落矜，我其实很羡慕你。
我的前半生，在踌躇中丧失了一切。
“在大楚的时候，师尊问我想不想留下来，我其实是想的，但我又觉得放不下师尊，”他说。
“于是你就舍了萧行止？”落矜问他。
“于是……”晴心缓道，“他看出来了，他找到我说‘师哥你回去吧，我此后每年都会去昆仑看你们’。”
“但……我明知道彼时大楚朝中皇室式微，亟需一个太子来平衡局势。”
落矜点头。
绝情峰的景色的确美，可他是大楚太子、天下的储君，他什么样的景色见不到？
风景是困不住人的。
世人走不出的，从来都是人心织成的网。
“后来……外戚篡权，求援的军马到了昆仑山下，我只是慌了，去求师尊……我没想到他会直接将行止看管起来。我见不得他落泪，见不得他心伤难过，我支开师兄帮他逃脱，却叫他见到了最后的援军悉数被屠戮在眼前。”
“我忘不了他在我面前堕魔的样子，他在离开之前回头看我…一百年过去了，他的眼神到现在还停留在我梦中。”
“他们都说魔王戟天是如何冷血无情嗜杀残暴之人，可我终究不能相信，”晴心道，“他看我的时候分明有所依恋，他胸中分明还装着家国万民！”
“可我只是躲起来了。”
“我觉得做了错事，我毁了他，我没有颜面见任何人……可这逃避，竟然害了师尊。”
落矜忽然想到在定风岭中诛杀的那个魔修。
他无数次在落矜的噩梦之中呐喊，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易地活着。
人世间是三界四海最大的熔炉。
季韬家国散尽而飞升。
萧行止目睹血屠而堕魔。
一念救苍生，一念毁天地。
也许追溯到哪最细微的一瞬间，只是心中是否还存留有牵挂。
“晴心，”落矜对他说，“这些都是时运，你只是站在时间的节点上，萧行止此生的劫难，并不都是因为你的决断……”
“不，”晴心笑着摇头，“不，落矜，是因为我。”
“我记得你对穆翀举说‘快走’时候的眼神，”他道，“如果我当时有你万分之一的果敢……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改变这一切吧。”
“我从看到穆翀举的第一眼就知道会成为魔尊。百年前断界山以西内斗之时，修真界为防万一自发组织在断界山结阵。”
“彼时魔尊已经一统魔界，却在面对我们的时候没有前进一步。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他的威严太甚，他的力量排山倒海。那是超脱此间的力量。如果他当时继续往前走，不光是区区人间修仙界的屏障，就是人间城池、九重天上，都应该对他俯首称臣……”
“直到遇见你，落矜，”晴心道，“我真觉得穆翀举只是一个人，一个切实可触、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魔尊复生的符号。你将他拽在这片土地上。”
“我明白一些事情。”
“从前我觉得这些都是天定，过错再没有弥补的机会，偏颇只是既定的路途……但是现在，我想改变，我知道这太难，但我已经做了一百年缩头乌龟，我宁可死在路上。”
“嗯……”落矜摸摸下巴，心道这个事吧，很难跟你解释。
虽然穆翀举这小子他命运有点顽固，但我其实不是一般人，月下说我在三界外，有改人命格的本事……
“诶！”落矜一下子眼睛亮了，“晴心晴心，我想到了！”
“我不是一般人！”
“我是神仙！”落矜站起来，“我在三界外啊！那么我身边的人的命格也不能就算确定！”
“什么？”晴心一头雾水。
“不重要，”落矜去拍晴心的肩膀，“晴心，你只需知道，你是对的，尽管去做，根本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她说的信心满满。
哪怕她如今看起来异常消瘦，刚刚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晴心对她的身体状态很担忧，他知道如果他们继续困在这里，落矜只会因为真气消散而死去。
但她笑得太动人。
不愧是能将魔尊困厄在肉身中的仙人，晴心也被她鼓动得笑了笑。
他头发白了大半。
面上没有一分华光。
伤只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他在这短短一个月中，终于吹到了过去一百年应该经历的风霜。
“不要放弃信心，晴心！”落矜道，“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月下大人都给我托梦啦，他派了手下大将前来解救你我呐。”
晴心失笑，“如此看来，你这位上司‘月下’，对你当真不错。”
“什么嘛！”落矜撇嘴，“他根本不是我上司，我上司可是司命！他是没事闲来凑热闹的——而且他的心眼也不怎么大，我自作主张放走了穆翀举，我看他都不想管我了。”
晴心：“那他怎么还是帮你了？”
“唔，”落矜轻道，“当然要我求他咯，我趁着见他的时候，很虔诚很虔诚地对他说，‘救救我吧，月下大人，我真的……想活啊’。”
两人相视静了一瞬。
落矜蓦地红了眼眶。
“我真的……想活着，”落矜说，“我想见见穆翀举——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最起码在那之前。”
“……”
“我们不会困死在这的，”晴心说着起身，“我们该突围了，落矜。”
“突……”落矜有些愣。
且不说昆仑山外的法阵，就是门外日夜看守的弟子，现在都够他们两个喝上一壶！
“昆仑山结界有一薄弱之处，”晴心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
“昆仑山结界中的唯一薄弱之处，你可知在哪？”季韬道。
“听你这语气……”穆翀举看他，“该不会是……”
“昆仑山中僻静的地方不少，你猜我师尊为何偏偏独自住在绝情峰？”季韬含笑。
绝情峰地形的确有些特殊，穆翀举想着，它是昆仑仙宗范围内最高的一座孤峰。虽然地方并不大，但是因为其高度超出主殿太多，日常维护需要耗费不少气力。
而且昆仑的结界为了节省耗能，采用的是球形分部，如果以主殿为圆心计算，那么绝情峰处的结界，就必然是超出范围的……
“绝情峰本来是前任掌门的清修之所，在晴心天师授剑之后赠才给他的，”季韬道，“此地结界和昆仑整体的结界相连，却并不能同时控制。”
“你的意思是……”穆翀举有些惊奇。
“连掌门都不知道，其实绝情峰结界的控制大权，实际上掌控在我师尊手上，”季韬道，“我师尊解除禁制之后，绝情峰上便只余下昆仑结界的一些残波。想必凭借你的能力可以解决。”
“我来解决？”穆翀举皱眉，“那你呢？”
“我去攻击主殿，”季韬道，“昆仑结界有自适应的功能，一方能量集中，便自然有薄弱之处，届时便是你的时机！”
……
“不是，晴心，你能关结界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啊？”落矜跟在晴心身后，十分无语，“你早说了你还有这个功能，那天咱们为什么要在主殿和掌门硬碰硬啊！”
“这一层消除之后，其实还会受到主结界的影响，”晴心道，“而且当时我多带劲儿啊落矜！当时我可是当着掌门的面，给你将昆仑结界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啊……你这么说那确实……”落矜嘟囔，“而且当时千钧一发，的确不能等咱们从长计议了啊……”
“你不是说季韬会来相助？”晴心道，“他是现在世上第三个知道这秘密的人。”
“哈？”落矜皱眉，“第二个是谁？”
“……”晴心顿了一下，“咳，萧行止。”
落矜：“……”
晴心：“没办法，当时他在这呆的时间长，昆仑门规又森严，出一趟山门很麻烦，我俩就从绝情峰结界私自……下山。”
落矜僵了半晌，给晴心竖了个大拇指。
她可算明白这个清心寡欲的“无情道”天师是因为什么对山下何处有饭馆酒家，村庄城镇，乃至街巷特色都了如指掌了……
“我已经点了迷香，”晴心道，“此刻门口那几人应该快不行了。”
“你点了迷香？”落矜惊呼出声，“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事，飘不过来的，”晴心摆手道。
“不行不行，”落矜赶紧掏出怀里的手帕系在脑后掩住口鼻，“我现在可虚啊，别人还没出去我先倒了……”
晴心撇嘴，再不看身后。
他抬手结印，默诵法咒。
眼前晴心书房的最隐蔽之处，去掉重重伪装后裸|露的结界之眼瞬间闪烁出异色光芒。
眼前似乎有些本就看不见的屏障消失。
一瞬间，落矜觉得她从未如此清晰地闻到过绝情峰上的花香。
刺耳的警鸣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是昆仑主结界受到了攻击！
“就是现在！落矜快跑！”晴心一手还压在结界眼中，他扭头对落矜喊。
想不了其他，落矜撒腿就跑。
入峰的山路已经被堵死，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断念崖！
一个手掌拍打在悬崖之上，激起灰尘万千。
落矜认得这轮廓，她的脚步停顿下来。
他双臂用力，转眼间人就已经站在了眼前。
有人说近乡情怯。
有人道倾盖如故。
“怎么……从悬崖下……”
“季韬不靠谱，”他终于笑了，这是几十天来他松下的第一口气，“没看准了地方就松手，直接将我扔到悬崖下。”
“怎么不用法术？”落矜的声音颤的自己都要听不清，“这么狼狈。”
“这，”穆翀举压着胸口，“你的气息不剩多少，我半点不敢再用，我怕魔气外泄，叫我颠覆人世，更怕清气消耗殆尽，再无法感知你的生死。”
“……”落矜眼前斑驳，泪水早夺眶而出。
世上再没有其他任何事。
穆翀举上前，将落矜紧紧拥在怀中。
炽热是灵魂相撞时候迸出的火花。
泪是两心相系、全力相思的血汗。
我跨过山川云海。
跨过一万年的光阴。
跨过三界，跨过九重天、忘川水，跨过宿世轮回。
我只是想拥抱你。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 47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