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仲夏的梦 ...
-
夏日的黑夜,在这偏僻的村里,像是呆在了巨大野兽的口腔,吞噬这一切,不适应的人,看不见任何物品,也摸不着,只能见漫天眨眼的星星,听稻田蟋蟀、青蛙声与蝉鸣。
姚胡匙跪在爷爷的棺材前,将手中的纸叠的金元宝,一块块放进火盆里,任由火舌舔舐。
爷爷是寿终正寝,她应该高兴的,可想起从小与爷爷相依为命,生活的点点滴滴,他慈祥的笑容,苍老却温暖的手心,他拉奏好听的二胡声……一桩桩,一件件。
姚胡匙的眼泪蓄满眼眶,她舍不得,舍不得爷爷走。
曾经悦儿欢快的蝉鸣蛙声,此刻听起来却那么悲伤。
姚胡匙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便起身,走进爷爷的房间,抚摸着爷爷经常擦拭的二胡。
她抱起二胡,缓缓走进那片一望无垠的稻田。
“草泥马,什么破乡下。”
夏锁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挠着被蚊子咬的鼓包,烦躁又无聊地在一个个鼓包上划着十字,耳边不时传来蚊子的“嗡嗡”声,手无用地摆了摆,想将蚊子散去,却是无用功。
乡下这么大这么野的花蚊子第一次见细皮嫩肉,从城里来的小少爷,可不得狠狠宰上几口。
夏锁忍无可忍,无能狂怒:
“忒,TM的臭蚊子,你们没出息的吗?”
蚊子:……??
我一个混饭吃的,要什么出息。
就在夏锁烦躁时,听见一阵熟悉又遥远的二胡声,他正好也睡不着,拿起桌旁的手电筒,翻下了床,寻着乐声,走出了土屋,只身越过稻田,来到一片小溪前。
“呦!拉二胡呐,上次见你在吹唢呐,还以为你改行了。”夏锁双手插裤兜,一脸贱兮兮,嘴欠开口。
“就是想爷爷了。”姚二虎停下手中拉奏的动作,声音有些沙哑道。
夏锁一说完就后悔了,见少女抹去眼角的泪,他此刻恨不得捶胸捣足:
我真该死!!!
她爷爷才去世,我嘴贱什么,跟她来什么劲儿。
夏锁愧疚完,打了几下自己的嘴,拍了拍少女瘦弱的肩,安慰:
“那个,刚刚对不起。”
“逝者已逝,……节哀。”
“没事儿。”姚胡匙看着眼前依旧傲娇的少年,低了低眼眸开口。
夏锁跺了跺脚,这从屋里来到田野,一站着不动,他感受到多批蚊子大军,一窝蜂,愣头扎在他果露的皮肤上,吮吸他新鲜流动的血液,腿毛都没用。
“为啥没蚊子咬你。”夏锁一会儿蹦蹦,又跳跳,疑惑问。
“因为你嫩。”姚胡匙看少年这糗样,心头悲伤暂时一扫而清。
“好啊!姚二虎,还能对我开玩笑,别逗我,我要被咬死了。”夏锁哀求。
“给你,驱蚊子的。”姚胡匙也不藏着掖着,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绿色粉末给夏锁。
“拿去在腿上抹抹。”
夏锁欣然接受,果不其然,抹在皮肤上,蚊子也不咬,包也不痒了。
少年人就是如此,俩人因为一包药粉迅速拉近了距离,有事儿没事儿地闲聊。
“姚二虎,你爷爷去世了,那你以后怎么办。”夏锁一边抹着腿,慢悠悠开口。
姚胡匙听后,抿着嘴,略微思索:“不知道,可能去打工吧!也可能去嫁人。”
“嫁人!!!”夏锁惊呼,手里差点一哆嗦,将药粉弄撒。
“你才多少岁,我们俩一样大,你去嫁人。而且你这个年龄,法律是不允许的。”
“我也不知道,村子里的女孩子大部分在我这个年龄就嫁人了,或者辍学去打工,要不是爷爷我也不会上学到现在。”姚胡匙眼梢抬了抬,面无表情的叙述。
“村里不重视女孩子,并且二叔家穷,是不会让我继续上学,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打工,或者被迫嫁人,差不多就这两条路。”姚胡匙看了眼震惊的夏锁,平静总结。
夏锁不明白,明明姚二虎说的是中国话,他却听不懂,什么叫‘打工’
什么叫‘被迫’。
他盯着姚胡匙的脸,16岁的少女,却没见到一丝的不情愿,只有一脸的麻木。
他看着这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想起学校里那些明媚的女同学,她们每天都很快乐,可以肆无忌惮追寻自己想要的,热爱什么乐器,她们的父母就为她们定制一架,想学什么,她们的父母就为她们寻找有名教师,包括他自己和那些男同学们更是如此。
宁静悠远的乡村,就是暗藏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那你就甘心辍学。”夏锁疑惑,男生和女生都是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姚胡匙歪了歪头,瞥了眼身旁大呼小叫,满脸为什么的娇少爷,无奈摇了摇头。
你要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明明男人的活,女人也干,甚至付出得更多,不仅要对家里的男人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还要生孩子,带孩子。她甚至见过前一秒在生娃的大姐,后一秒孩子生下,就不顾虚弱地身体,苍白着嘴唇,下地干活。
她也很疑惑,可她从小所见就是如此,应了那句话: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可她心里就是憋屈得很,她打心眼里认为女人应该被重视,按照付出所得,女人更应该是天,可长久的生活环境是可怕的,一点点磨灭她内心微淼的火苗。
“不甘心,但没办法。我学习成绩一般,语文还可以,记忆力好,学的快,但数理化真的不行,而且像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大部分人只有选理科,以后才更好找工作。”少女打开了话夹,缓缓而谈,揭开了夏锁从未知道的世界。
“我这种看到数学就废的人,未来很艰难。不,老师都说了,我没有未来。”姚胡匙想起老师当着全班同学面,对她说的话,眼中闪烁着沮丧。
“什么破老师。”夏锁烦躁骂道。
夏锁依旧不懂,他不懂为什么有老师会说学生没有未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学好理科,以后好找工作,难道学习是为了找工作吗?学习某样东西,难道不是自己想学的吗?
“你可以学播音、学编导、学美术,更可以学音乐呀!你二胡拉奏得这么好。”夏锁急忙反驳,他见姚胡匙整个人散发出悲观的情绪,他很不喜欢,更不理解。
“你不会懂的,不会懂身为普通甚至是贫穷人家孩子对未来的选择,有多么大的局限性。”姚胡匙低着头,手摆弄着二胡的琴头。
夏锁身为音乐世家,他的精力都放在他热爱的二胡上,理科这个词对于他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只限于听说过和小时候学过的基础数学。
为什么学好数学以后才能找好工作,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找工作,人生不是自己热爱什么,就去追寻什么吗?
那么姚胡匙不擅长数学,不喜欢数学就不去学呗!为什么一定要学好数学,她的人生才一定有未来。
数学好的人有未来,数学不好的人同样有。
他眼中的姚胡匙明明是音乐天才,天才怎么会发愁呢!还是为了和音乐毫不相关的数学。
夏季的夜晚带着一股燥热,夏锁望着悲观的姚胡匙浑身不得劲:
“姚二虎,我可能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不懂你面临的问题,但是,我想告诉你,以你的天赋,你会有美好的未来,”夏锁带着少年独有清澈嗓音,说出了他心里话。
“你可能不知道,我刚刚听着二胡乐声寻来,见到是你,心里由衷赞叹,这么多年,你的二胡依旧拉奏得这么好。”
“可你甚至都没怎么学过,你仅仅只是远远地看,就能拉奏个大概。”
“姚爷爷甚至没有系统地教过你,而我,却从小不仅请名师来叫,姥爷也要抽出大量时间,来亲自教导我。我的每天都和二胡度过,甚至从小把你当做我的竞争对手,期待有天可以再次与你比一场,但你竟然浪费时间,浪费你的天赋去‘拧螺丝’。”夏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就真的没有想要的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它一定会让你发光发亮。”夏锁顿了顿,鼓起勇气道。
“姚爷爷明天下葬,参加完姚爷爷的葬礼,我就要和姥爷回去了,只要你愿意……”
“你愿意和我走吗?”
青涩的少年说出这句话后,耳尖微红,立着的呆毛在夏风中摇曳,显得些许扭捏和傲娇。
“你不要误会呀!我很不情愿的,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只是稀罕天才。你是我心目中唯一可以与我一绝高下的人,叶潮都没有你排得上位。”
……
这个少年站在月光下,对她诉说美好的未来。
她从未,不敢设想的未来。
姚胡匙平静、麻木的内心,被夏锁口中‘仅属于自己的舞台’心动不已,热血澎湃。
蓦然回首爷爷在同样的夏夜,幼小的自己问过:
“爷爷,老师问小朋友们长大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朋友们说想成为医生,消防员、警察、开挖掘机、老师、奥特曼、有钱的……”幼小的自己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
“那我的乖孙女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爷爷慈爱的问。
“不知道。”年幼的自己如实回答。
“那爷爷想让我成为啥呢?医生、警察还是消防员。”
“爷爷呀!想让你成为,为自己而活的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爷爷指着天上璀璨的繁星,幼小的自己也寻着望去,它们一闪一闪,多到数不清。
“为自己而活,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雨天不想出来,就不出来:在晴天想出来招摇就出来招摇,按照自己的喜好,不管他人碎嘴和死活。”爷爷拿着大蒲扇为幼小的自己送来徐徐凉风,驱散了蚊虫与炎热。
也驱散了如今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无措。
她当时不太理解爷爷的话,可现在懂了,定了定澎湃的内心:
“夏臭屁。我懂了。”
“你说的未来,很令人心动,你想和你走,我想在属于我的舞台上随心所欲。”
“你……愿意接受我吗?”
姚胡匙抬头与夏锁对视。
夏锁低下骄傲的头颅,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对着少女清澈坚定的眼睛,动心不已。
“这要看你以后在我家的表现喽!”
夏锁说完,耳尖微红,转身就走,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姚胡匙因为夏锁这句话,开心不已,带上二胡,蹦蹦跳跳地去追赶夏锁。
蛙声蝉鸣,奏着青春男女的交响乐,夏风吹拂着稻田,形成如海的波浪,萤火虫飞舞,点亮微弱的荧光,也点亮了少男少女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不远处,传来姚胡匙和夏锁渐行渐远的声音
“夏臭屁,看,我给你的萤火虫。”
“真好看,可比你那小喇叭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