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未曾离去》snowman750

6、假装没事了

　　人永远不愿去相信，手里拥有的，最为珍贵。

　　身在外地想念着你的父母。
　　为你担心着的朋友。
　　还算是学以致用的工作。

　　可能目前的生活，没有你想像中的美好。
　　但，起码充实，真实，踏实。
　　你仍然能从中，学会道理。
　　你会慢慢看清自己的需要。
　　并开始学着，创造需要。
　　你会懂得与人相处的方式。
　　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过怎样活生生的日子。
　　试着去了解想要了解你的人。
　　学会明确表达自己的用意。
　　不去猜测，不去是非。
　　不去妄加评断。
　　直到某一天，你突然发现。
　　你已经成年。
　　不是丢掉了孩童的天真。
　　而是，渐渐独当一面。
　　你多少会有点庆幸。
　　你成了知足的孩子。

　　这个结果只能缘自一个过程。
　　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权侑莉让我知道。
　　这句话，我其实是写给自己的。

　　我要面对的新问题是。
　　那就想办法，让人相信。

　　相信我是，诚心诚意的做每一件作品。
　　我做的汉堡放的材料最多。
　　烤面包的时候，不会放太多糖。
　　咖啡豆是亲自烘烤的。
　　配饰的水果都是早市的新鲜货色。
　　打奶油的时候，偷偷将前一天剩的扔掉。
　　定期用消毒水清洗工作间。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努力。
　　而不是每天想着，怎样逃开。

　　可是，我该怎么做好呢。
　　连她也，开始厌恶我的慕斯了啊。

　　她用力的砸着玻璃柜台。
　　满手是血。
　　店长跑过来，试图制服她。
　　所有人乱成一团。
　　顾客们吓的退到一边，远远观望。
　　她终于是被几个人按住。
　　一点一点的失去力气。
　　在一阵强烈的呕吐过后。
　　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便一动也不动了。

　　我看到，她脸上。
　　充满辛辣的笑容。

　　我拼命的解释说是我朋友，不要打110啊，是我朋友，我来收拾。
　　于是一群人收拾这混乱的场面。
　　孝渊帮忙，跟我一起扶她到宿舍。
　　我脱掉她的外套，让她平躺在床上。
　　她使劲用头蹭着枕头。
　　我记得孝渊说，你的床要好好消毒了。

　　你的床要好好消毒了。
　　恩，没事，你先回家吧。
　　你干嘛要说认识她啊。
　　我是认识嘛。
　　认识个大青蛙啊，你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总不能真报警吧，反正她是女生，又没什么。
　　不是吧，你从来不让人睡你的床，你看现在，弄得满屋子酒气。
　　慢慢收拾吧，没事的。
　　好吧，你都不介意呢。
　　乖啦，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蛮可怜的嘛。
　　OK，你自己看着办吧，她的手好像伤的不轻呢。
　　我一会儿给她上药。
　　恩，那我先走了。
　　恩，小心点哦。

　　我记得我和孝渊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在响。

　　我确实，不让任何人，睡在我床上。
　　不要说床。
　　除了孝渊，其他同事或者同学，我都没带回家过。
　　我不喜欢别人身上，那些不知名的味道。
　　灰尘，细菌。
　　所散发出来的腐败气息。
　　我的住处对我来说，是最安全干净的地方。
　　所以怎么能，轻易就让人入侵呢。

　　只是，她就这么出现了。
　　在我盼着再见到她的，第45天。
　　毫无征兆的跑来店里。
　　左手提着红酒瓶子。
　　右手鲜血淋淋。
　　用力砸向我的慕斯。
　　强烈呕吐。
　　趴在冰凉地面上。
　　笑意盈盈。

　　我不知道这个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只知道，这个看起来阳光一样的女生。
　　正面临着一场灾难。
　　让她慌乱到，失了本性。

　　所以我带她回家。
　　脱去她的外套。
　　让她的脸，可以蹭着我柔软的枕头。
　　用被子把她整个人包起来。
　　不怕她满脸的污物。
　　不怕她满手的鲜血。
　　我不觉得这是需要介意的事情。
　　只为，能给她暂时的安稳。
　　甘心。

　　她的手确实伤的很重。
　　我后来给她上药的时候发现。
　　几乎到了血肉模糊的地步。
　　应该是一直用拳头敲击着玻璃。
　　所幸，没有碎片留在伤口里面。
　　花了很长时间清洗伤口。
　　擦消毒水，涂药膏，缠纱布。
　　将她的身体扳直。
　　让右手能伤口冲上的放在床上。

　　她的手机在她外套兜里响个不停。
　　没有铃声，只能听到嗡嗡的振动。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接起电话。
　　毕竟，可能有人在为她担心。
　　最终我只是，坐在她身边。
　　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她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答应我，会请我吃饭的。
　　她说谢谢。
　　这里几楼啊。
　　你怎么把我弄上来的。
　　你心真好。
　　她说我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
　　权侑莉。
　　有时间去店里找你吧。
　　我先走了，改天见。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
　　她说完就消失在我的视线。
　　她的话，就这么缠绕着我。
　　一天又一天。

　　她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呢。
　　已经，又过了7天了啊。
　　她的手，好一点没呢。
　　伤的那么重，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不方便的吧。
　　我几乎从醒来就会一直思考的问题。
　　如果，这也能算得上是思考。

　　我有点担心呢。
　　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情。
　　只是，很想再见到她。
　　当然，我不会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只要她是笑着出现的，就表示，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我和她是陌生的两个人。
　　我们，从来就没有过交集。
　　甚至，她可能已经不记得，纸条的事情。
　　那又怎样，我只是希望，她能开心起来。
　　通常一个人会醉，是希望忘掉负担。
　　那我但愿，她现在，已经没有负担了。
　　能记得我，记得我的名字，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来店里找到我，亲口尝尝我做的新品。
　　巧克力慕斯。
　　吃过以后，会觉得莫名幸福的食物。
　　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的。
　　我希望她能重新开始。

　　这样想可能过于片面了。
　　她或许，在爱着谁吧。

　　爱着，又不知如何靠近。
　　或者爱着，又不知如何得到。
　　或者爱着，又不知如何被爱。
　　人在这些情况，最习惯买醉。
　　用生理上的痛苦，减轻心理上的压抑。
　　她趴在地上笑的表情，是满足的。
　　因为她已经看到，她的极限，也不过如此。
　　痛苦是一定有终点的。
　　只要你能，挺过去。
　　我想，那一刻，她已经明白了。
　　虽然受情伤不比其他。
　　好起来也慢。
　　但不管怎样，是会好起来的。
　　是会，无所谓的。

　　我于是认定，她终究会再次阳光起来。
　　笑着来店里找我，说我来请你吃饭的。
　　我其实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自信。
　　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比如，她也许不住在这附近。
　　过来一次很不方便，只是偶尔路过这条街。
　　可能最近工作很忙，一直在加班。
　　也许出差了也说不定。
　　或者她，当时只是随口说说的。
　　我选择相信她工作忙。
　　是的，是选择相信。
　　我不认为她是随口乱说的人。
　　那么她的不守信。
　　我就会完全理解。
　　我给她时间慢慢想起。
　　我这个人，和我这个人的约定。

　　又发呆。
　　没，有点困。
　　昨天也看书来着。
　　恩，最近看的西班牙食谱好难啊，很多材料都不知道是什么。
　　有时间在网上找找吧，有图片还能好点。
　　今天客人不多吗。
　　中雨嘛，街上人都好少呢。
　　是啊天阴阴的，搞得我更想睡觉。
　　你昨天听说没，你师傅要走了。
　　唉，去哪儿。
　　不知道去哪儿，反正是明天开始就不干了。
　　不干了，不是吧。
　　店长暂时也请不到新的师傅，所以要你一个人顶呢。
　　我，一个人顶。
　　是啊，估计要加薪了。
　　加薪有什么用啊，那么多活我一个人怎么干嘛。
　　就先干着嘛，你可千万别说你不能干，不然加薪都别想了。
　　不是不是，问题我真的不行啊。
　　笨啊，现在找工作的人这么多，也就是一两个星期的事儿。
　　天，那也够我受的了。
　　你先顶着，店长跟你说你就答应，就当涨工资了，挺几天就过去了。
　　万一找不到人呢。
　　绝对找得到，你就顶几天吧。
　　哦，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顶几天吧。
　　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好吧。

　　真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一方面我能力确实还不够。
　　但，我却能因此涨了工资。
　　怎么想，也算是稳赚不赔。
　　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晚上躺在床上继续看食谱。
　　脑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活跃起来。

　　她。
　　真的，在爱着谁吗。

　　她会爱上，怎样的人呢。
　　她说话的方式温文尔雅。
　　对方想必也是，温和又有礼貌的人吧。
　　上次她买的慕斯，也是和那个人一起品尝的吗。
　　她有没有在那个人面前提起，她还写了一张纸条呢。
　　她喝醉的时候打来的电话，是谁呢。
　　过后她有没有说过，她新认识了一个叫徐贤的人呢。

　　一轱辘坐起来。
　　用力摇摇头。
　　问自己，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在，对她感兴趣吗。
　　还是，有了什么，其他的感觉吗。
　　你在想办法，靠近她吗。
　　或者，你希望你们，能更加亲密点吗。
　　你在好奇什么，担心什么，紧张什么。
　　你们不过是陌生人啊。
　　怎么会，让你这样挂念呢。

　　仔细想了一会儿。
　　重新躺进被窝。
　　床单，被子，枕头全部都是新换过的。
　　皂粉洗衣粉的味道清新干爽。
　　不知道之前她躺在这里。
　　有没有留意过呢。

　　失眠的代价是惨痛的。
　　当我一个人站在操作间里。
　　才想起来，师傅已经离职了。
　　这一天，看来要我一个人扛着了。
　　所幸今天也是下雨，一上午过去，客人都不算多。

　　天气不错哦。
　　是不错，很湿润。
　　我就知道你在暗爽，一个人顶着巴不得天天下雨吧。
　　有人来应聘吗。
　　明天会来几个，今天下雨就没让他们过来。

　　我和孝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其实我蛮喜欢下雨天的。
　　空气真的，好似被净化过一般。

　　有人从我推开的门缝里挤进来。
　　全身湿透，头发滴着水。
　　头撞到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孝渊忙拿了毛巾递过去。

　　一杯黑咖啡，谢谢。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极度沙哑的声音，说一杯黑咖啡，谢谢。
　　她在风衣右边口袋里掏出钱来结账。
　　右手上的纱布黑糊糊的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她随即扔掉毛巾上了楼。
　　找到一处最暗的角落，横躺在椅子上。

　　她出现了。
　　从我身边经过。
　　完全没有认出我来。

　　小贤，一杯黑咖啡，我自己弄喽。

　　我拉住孝渊，说我来吧。
　　转身上了楼。
　　我觉得有点发蒙。
　　手跟着抖起来。
　　我没时间想其他的。
　　只想赶紧做好咖啡。
　　让她能快点喝下，暖和起来。
　　我亲自端着咖啡送到她的桌位。
　　她闭着眼睛，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
　　衣服，裤子，鞋子，头发全部都在滴着水。
　　她看起来瘦了很多。
　　狼狈不堪。

　　你的咖啡。

　　我试图同她讲话。
　　她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我再次小声说了一句。

　　侑莉，你的咖啡，趁热喝吧。

　　她略微眨了下眼睛，算是回答。
　　随即闭上眼睛，再也不理我。
　　我突然明白，她是在拒绝。

　　拒绝我的热情，拒绝我的打扰。
　　她的意思是，请你走开。
　　我想我都明白。
　　可我为什么，无法就这样转身呢。
　　我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儿。
　　她似乎睡着了，不时动一动头。
　　她确实瘦了。
　　脸的轮廓清晰可见。
　　还是那件醉酒时的风衣。
　　脏乱不堪。
　　鞋子，裤子上满是泥水。
　　真的睡着了吗。
　　双手抱着肩，冷了吧。

　　我轻手轻脚的从操作间取了自己的外套。
　　小心的盖在她身上。
　　蹲在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脸。
　　她的额头很宽啊。
　　鼻梁生得这么高，好看极了。
　　嘴唇小巧又粉嫩，似樱桃诱人。

　　她。
　　生得真好。

　　这是什么。
　　在我盯着她感叹时。
　　有什么东西从她眼角流下来。

　　哭了吗。
　　怎么。

　　我突然一阵不安。
　　她睡着了也会哭吗。
　　她难过到，睡着了，也会哭吗。

　　我本能的用手去擦拭她的眼角。
　　是泪。
　　我放在嘴里尝过了。

　　现在，我是最接近你伤痛的人吗。
　　你的难过，你的不安，你的委屈。
　　你在意的一切。
　　化作泪水，沾染了我的舌尖。
　　苦涩又辛咸。
　　你心底最后的阴暗。
　　你不想任何人触碰的伤疤。
　　我已经，品尝到了。

　　所以，现在，我们，是最接近的人了吗。

　　我抬头看她。
　　才知道，她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眼里的泪水，再一次翻滚而下。
　　我伸出手靠近她。
　　她一轱辘起身就走。
　　她的脚步太快，我只是愣了一下的功夫。
　　她已经跑下了楼。

　　等等。

　　我跟着跑出门。
　　听到车子按喇叭和刹车的声音。
　　她横穿马路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她一下子就消失了。
　　似乎过了马路就不见了。
　　我于是猜测，她可能就住在马路对面的公寓里。
　　我跑到楼底下大喊。

　　侑莉，侑莉，权侑莉，你在哪里，你在吗，侑莉，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在大雨中停下来回答。
　　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慌张。
　　在街边跑来跑去。
　　看附近的胡同，看周围的人。
　　没有，哪里也没有她。
　　我知道孝渊在店门口喊我。
　　我知道我的衣服已经快湿透了。
　　我只是，想找到她。

　　侑莉，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轻易就靠近你。
　　不该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疼。
　　不该明知道你想安静，还不停的打扰。
　　侑莉，我知道错了。
　　让我向你道歉好吗。
　　不要消失好吗。
　　不要跑开好吗。
　　侑莉，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啊。

　　我觉得头晕脑胀。
　　我觉得天旋地转。

　　我觉得。
　　我都不是我了。

　　侑莉。
　　我觉得。
　　我比我想像的。
　　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