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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祭天(修~) ...

  •   梦里,雨一直在下,美丽的女子和湿透的裙摆,转身的时候,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扬起的脸上是坚忍到极点的神情。

      她说:“顾青荇,即使你不曾爱过我,我也不会放开手。”

      那日他被强拉出产房的时候,素日里活泼洒脱的她万般不舍地牵着他的手,神色哀恸:“夫君,都说缘分不可强求,可是妾身这一世偏偏逆天而行,顺着私心毁了他人姻缘,最终落得这般下场,只盼夫君……不要恨我。”

      恨她,怎么会呢?
      顾青荇望着她雪白的面孔,心下一片迷惘。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是他的妻,他纵然对他人如何心狠,总不舍得弹她一根指头。既有这一世结缔的缘分,他便永不会再娶别的女子为妻。她是他从小喜欢了许多年的女子,他辜负过她,而如今他再不肯辜负她。

      顾青荇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屋子里点亮了烛火,一个人背对他坐在床头,脸朝向窗外,一动不动。在听到他动静的时候,很快转回身,微笑道:“你醒了?”

      顾青荇看着阮碧渊浅浅的笑容,好半天说不出话。当朝宰相含糊地“嗯、啊”了几句,就要坐起来,但很快便僵住了。他抬起脸,缓缓睁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男子,张了几次嘴巴都不知道说什么:“你……我?”阮碧渊的眸子在他惊愕的神情中逐渐变得深邃,他缓缓敛起笑容,淡淡地问道:“你都不记得了?”

      直到此时,顾青荇才注意到,阮碧渊肩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外衣,乌黑的发用藏青色的带子随意扎成一束。露出衣服外的一截白皙的脖子上,星星点点地布满了红色的斑痕。顾青荇盯着看了半天,脸慢慢涨红了,他是成过家的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昨天喝了酒,然后……

      还未及细想,那人的脸已经欺近到面前,顾青荇唬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做什么?”阮碧渊却越过他,从一旁取过一件黑色的衣裳,旁若无人地开始穿戴,顾青荇看到他脱下身上的外衣,露出里面身躯,光洁的背上突兀地爬着许多道红痕。阮碧渊淡淡看他一眼,将黑色衣服披在身上,阻隔住顾青荇的视线,修长的双手开始不紧不慢地为自己上扣。

      顾青荇僵在原地,阮碧渊那一眼,看得他没由来地充满了愧疚。他隐约记得昨夜是自己先纠缠上去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清楚。想来对于阮碧渊这样洁身自好的人来说,昨夜只怕是不堪回首得很,再不愿想起。

      被子被掀开,男子长身而起。顾青荇张了张嘴:“你……”

      阮碧渊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他,顾青荇捏了捏被角,咬了咬牙:“昨夜……”他撇开头,眼底渐渐浮上湿意:“只当从未有过此事。”

      沉默了好半天,阮碧渊轻声说:“好。”

      答应得干脆利落,顾青荇怔怔地看着被面上的白色的祥云,眼眶慢慢地红了:“日后若有所求,必有所应。”

      阮碧渊微微一笑:“青荇所指何事?”声音温柔动听,并不见一星半点的恼意。

      顾青荇有些诧异,却仍然强自镇定地回道:“无论何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阮碧渊静静看了他半响,突然一笑,又应了声:“好。”然后穿好衣服,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伸手替他将被子掖好了:“青荇不如再睡一会,今日祭天,想必是要辛苦一阵的。”

      窗外突然有人轻声唤道:“先生,四更啦。”

      阮碧渊轻应了一声,转过来的脸上略带歉意:“我先回宫了。”说完,也不等顾青荇回应,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出去了。顾青荇坐在那里,脸红红的,伸手摸了摸阮碧渊方才亲过的地方,表情有些发怔。他心里自然觉得欢喜,可是欢喜里面又夹杂着酸楚。

      他摸了摸身侧的位置,手心尙有余温。他和这个人,也许就是这一夜的缘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所求的,不过也就是这仅有一次的温存罢了。

      日出前七刻,斋宫鸣太和钟,皇帝起驾至圜丘坛,百官肃手而立,屏息凝神,静若寒蝉。准备多日的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御驾从东门缓缓而入,来到圜丘坛下,皇帝下车,从百官中走出一人,紧随幼帝,步行拾阶而上。观礼的亲王中传出一阵骚动,又很快平息了下来。

      在琼国,黑色是最尊贵的颜色。
      历朝历代,能穿黑色的只有两种人,一是阴阳司这群侍奉神明的人,他们最接近神,因此被天子赐予身着黑色祭服的特权,以彰显其凌驾于世俗的特殊地位。另一个,就是给予他们特权的天子。天子虽然上朝着明黄,但是日常服以黑色为主。换句话说,哪怕你是皇亲国戚,再尊贵到极致的人,也没有着黑的权利,就连平日里骄矜奢靡,横行霸道,此刻正在台下观礼的亲王们也没有。

      而今日站在小皇帝身侧的那个人,赫然穿着一袭玄黑朝服。深色的布料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自腰侧横向左肩,金丝彩线,凤凰五彩的羽翼熠熠生辉,灼痛了在场所有皇亲国戚的眼睛。

      顾青荇轻易地捕捉到了刚才一瞬间的异动,他轻轻抿了一下唇,露出意味不明的浅笑,侧首提醒道:“皇上,请注意脚下。”

      小皇帝有些紧张地缩了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今日是他即位以来第一次祭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所以有些怯场。但是血液中的皇家血脉却在关键时刻赐予了他勇气,他镇定地伸出手,唤道:“顾卿。”

      顾青荇自然而恭谦地行了一礼,上来拉住他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向最高处的祭坛,如同这些年来将他一步步带向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一样,从容而且镇定。

      青灰色的石阶渐渐看到尽头,陡然视野一阔,最顶层的平台到了。

      身着黑色祭服的青年莞尔一笑:“圣上……接下来的事情,请跟随微臣完成。”

      小皇帝从来没有见过阮碧渊,而且小皇帝只喜欢美人,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阮碧渊的时候,还是呆了呆,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松开握住顾青荇的手,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阮碧渊双手呈香:“圣上,请祭天。”

      小皇帝盯着他伸出来的一双手,白皙光滑,指节修长,悄悄咽了咽快要滴出来的口水。

      顾青荇咳了一声,小皇帝这才依依不舍地接过香,向主位走去。阮碧渊看了顾青荇一眼,顾青荇只装作没有看到,司仪高声吟诵道:“百官祭天,跪拜。”

      下面黑压压跪下去一片,顾青荇敛衽跪拜,却不低头,很快他发现阮碧渊也没有跟随众人俯下身子,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的边际。

      觉察到顾青荇的眼光,阮碧渊转过脸来微微一笑,低声问:“青荇可是在疑惑我为何不拜?”

      顾青荇用眼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阮碧渊低声道:“不必拜他,也许他也只不过是个糊涂虫。”

      顾青荇斜着眼睛看他,在祭天大典上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竟也说得很理直气壮,果然是无耻。

      阮碧渊微笑道:“青荇心里又在骂我,事不过三,第三次我定要讨回来的。”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问道:“青荇又是为何不拜呢?”

      顾青荇沉默了一会,他看着高台下黑压压宛若蝼蚁般的人群,轻声道:“我不拜它,是因为我要的东西它永远给不了。”

      是夜,皇帝大宴群臣。

      顾青荇从内殿里出来,找个地方透透气。祭天大典进行得太过顺利,大臣们被赏了又赏,以至于负责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虽然没有什么人敢为难他,但是他也被拉着灌了好几杯酒,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今天的夜色很清明,入冬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迎面拂来,很是惬意。

      “顾相……”一个人从屋檐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微笑道:“顾相好兴致,这样热闹的时候,竟一个人躲出来寻清净。”

      生生压下被人打扰了清净的不悦,顾青荇笑道:“还望国师恕罪,顾某实在是吃不消了。”

      风璟雪白的长发慢慢自黑暗中显现出来,他的脸庞意外很年轻,看上去与顾青荇差不多岁数,声音却很温柔。他抬起头看了看夜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过来,亲切地对顾青荇说:“顾相,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完,也不管顾青荇是否答应,转身向暗处走去,顾青荇微微眯了眯眼睛,但是转念想到风璟是那人的师傅,也就抬腿跟上了。

      风璟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顾青荇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两个人拐过一处影壁,在某个院子里站定,风璟转过来对他一笑:“顾相,这里已经在风璟的地方了,闲杂人等进不来的。”

      顾青荇淡然地点了点头。风璟看在眼里,微笑道:“顾相,你是不是喜欢碧渊?”

      不曾料到风璟会这么发问,顾青荇一时有些发懵,他站着没动,但是脸上却微微热了,风璟继续问道:“顾相是不是在想,如果面前此人不是碧渊的师傅,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顾青荇庆幸夜色遮住了自己的窘迫,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本相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

      风璟料他必定不会承认,莞尔一笑:“即便是得罪了顾相,也请顾相看在碧渊的份上担待一二。”话音刚落,却见院子的入口处转出来一个宫女,探头探脑地正在往这边张望,顾青荇脸色微变,却听身边的人道:“顾相不必担忧。”

      说来也奇怪,宫女竟像是看不到他们一般,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擦肩而过的时候,顾青荇还能看到她耳垂上晃动的珍珠坠子。

      宫女走了有好长一段时间,顾青荇抿着嘴巴保持沉默。风璟悠悠开口道:“如顾相所见,阴阳司挑选弟子并非随意而为,而是挑选出琼国境内具有灵性的幼童,加以培养。凡进入阴阳司者,终身不可嫁娶,不可涂炭生灵,不可擅改生死,否则……”他看了顾青荇一眼,“必须承担当日誓言反噬的结果。”

      顾青荇慢慢抬起脸来看着风璟:“嫁娶?生死?”

      风璟静静地看着他:“顾相,令夫人当年也是我的弟子之一。”

      提到红玉,顾青荇晃了晃身子,感觉有什么在心里裂开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苦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风璟微微地叹了口气:“阮家的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患有不足之症,是活不长的,因此从小就被送到阴阳司中修习,他们的父亲只当没有过这两个孩子。直到后来碧渊这孩子把自己的心给了自己的妹妹,这才让阮小姐在父母身边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顾青荇只觉得像在做梦一般,浑浑噩噩地重复着:“把心给红玉?”

      风璟颔首:“这是历代国师的秘术,恕风璟不能多谈。不过这件事情不是没有代价的,碧渊不但会折损寿命,而且余生都要承受无心之痛。”

      顾青荇有些茫然地看着风璟。风璟将白色的长发拢进衣帽中,遮住自己的上半边脸,柔声道:“风璟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路该怎么走,就是顾相自己的事情了。我看着碧渊长大,这孩子性子极倔,心思很深,但是却是很重感情的,倘若顾相怜他,便不要让他等得太久。”说完,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顾青荇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一只青色的小鸟拍着翅膀从屋檐上飞下来,停在他的肩膀上。顾青荇从它毛茸茸的腹部取出一支纸卷,缓缓展开,等到他看到最后一个字,脸色渐渐地变了。

      几乎在同时,大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顾青荇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密函,沉着脸整了整衣衫,慢慢向大殿方向走去。

      等到他走到殿前时,内卫已经把大殿围得水泄不通,看见他过来,立刻有个侍卫将他拦下了,御林军的统领李为忠一溜小跑过来,骂道:“混账,连顾相都敢拦,眼睛怎么长的。”一面将顾青荇请了进去解释道:“顾相,宫里发生了一些事,太后命我等封锁住甘露殿,还请顾相体谅。”

      顾青荇微笑道:“不妨事,李统领只管秉公行事,顾某自然配合。”

      李为忠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听顾青荇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发生了什么大事,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前些日子顾家父子进宫来见凤驾时,太后曾经说过顾相不是外人,这话早有人传到了李为忠的耳朵里,况且顾青荇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左右不会有什么差错,他想了想:“顾相,借一步说话。”
      走了几步,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顾相有所不知,刚刚有人在偏殿里发现安亲王和阴阳司里的人私下会面,这……”李为忠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白了。

      顾青荇心里翻江倒海的,面上却滴水不漏:“这虽然于礼不合,但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

      李为忠苦笑道:“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发现的是太后宫里的宫女,她在太后面前一口咬定听到安亲王与那人密谋造反。”李为忠看了看顾青荇,见他沉着脸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忐忑。顾青荇没有再问什么,一转身往外走去,守卫愣头愣脑地又要上去拦,李为忠脑袋里“哄”地一声炸了,暗暗叫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巴掌把正要往外伸兵器的内卫扇到一边去,点头哈腰地把顾青荇送走了。

      内卫摸着后脑勺,有些莫名其妙:“统领,上面要我们不能放走一个人,你怎么把顾相放走了?”

      李为忠那个恨啊,恨不能把他脑袋上戳出俩窟窿来:“你怎么能活到这么大的?”

      内卫傻傻地应道:“啊?”

      李为忠看看顾青荇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顾相文文弱弱的,很好说话的样子?”

      内卫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李为忠神情严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一位与其他文臣不同就在于,”他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手里,有能调动琼国一半兵力的虎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祭天(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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