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番外（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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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阮红玉的时候，琉璃不过一十六岁。
此时阮红玉不过也才一十四岁，豆蔻年华，已经名满盛京，与顾家的小少爷顾青荇齐名，世人都赞誉这两个美玉无双的人儿，以窥见其容颜为荣。据说当朝太子一日前往万安寺礼佛，恰逢阮家么女在寺中还愿，两人隔着帘幕对答，隔日太子回宫，便神思不属，常常对着窗外发怔。末了，长长叹息一声，谓左右曰：“娶妻当娶阮红玉。”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时隔不久，阮红玉便同顾家小公子订了亲，太子闻知此事，默默无言良久。太子妃打翻了醋坛子，携着心腹侍女，浩浩荡荡回了娘家，闹得满城皆知。
又过了不多久，又传出顾家小公子与李家长子交往甚密，两人形影不离，整日狎昵玩耍，不分彼此，时人尽皆侧目，又是一阵风，传遍街头巷尾。
有人猜测阮家小姐定是悔不当初，不如嫁给太子做个侧妃，也有人猜测阮家小姐对这个未婚夫失望之极，整日里以泪洗面，悲叹命苦，更有人蠢蠢欲动，想要趁此机会潜入阮府，安慰阮小姐一颗破碎的芳心，抱得美人归。诸般种种，不能尽述，然而，古今多少事，不过付与笑谈中。真相如何，也只有当事之人知晓了。
不过真相向来都是惨烈的，不知道内情，也许会比较幸福。——这是琉璃的看法。她端着脸盆，木然地看着眼前淡紫衣衫的少女握着湖笔，在自己家老爷的脸上画上一个大大的王八，添上爪子和尾巴，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在唇上画上两撇粗黑色的胡子，这才满意地扔掉手中的笔，转头对她灿然一笑，眼神妩媚非常：“琉璃，你说我画得好不好看？”
琉璃非常恪尽奴仆本分地答了句：“奴婢觉得，小姐画什么都极为好看。”
天地良心，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昧着良心总比得罪小姐来得好。自从她一个月前进府，这些天来早已经深深明白，得罪阮府里谁都不可怕，哪怕得罪老爷夫人，只要不得罪小姐，还有求情的余地，如果一不小心、万不得已、被逼无奈地得罪了小姐——咳……她什么也不想说了，这种可怕的事情，还是不要预设会比较幸福。
她依然记得当初她们新近的几个奴婢被管事领着，低眉顺目地一溜边站在堂上，上面的帘幕里忽然有人轻轻一笑，管事的背脊立刻挺直了，用严肃的声音道：“恭迎小姐。”她们几个小奴婢立刻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心里暗自思量这位名满天下的淑女的模样。只听帘幕里有人温柔浅笑道：“不必拘礼，各自抬起头来罢。”声音悦耳动听，还带着些许青嫩，正是少女豆蔻年华的妙音，然而温柔大方，与别人大不相同，琉璃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天籁，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后来……后来，小姐一个个询问了她们的所擅长的事物。听到她会琴的时候，便向管事讨了她去，从此她便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淡紫色纱裙的少女似乎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看得琉璃毛骨悚然，心中惴惴不安，又不敢开口相问，因此僵直了身子。少女扑哧一笑，顿时色若春花，仿佛天地都明亮起来，一阵风儿似地从她身边跑过，远远抛来一句话：“琉璃，爹爹快要醒了，你快去打些热水，迟了……他可要上朝去了。”银铃般的笑声隔着花丛隐约传来，久久不绝。恰在此时，阮大人迷迷糊糊哼了一声，琉璃顿时惊醒，连忙手忙脚乱地跑去厨房打水。
所幸回来的时候，老爷堪堪转醒，好不容易服侍阮经天梳洗完毕，将他脸上的墨水王八在照镜子之前扼杀在脸盆之中，恭送他上朝去了。琉璃刚想找个地方偷会懒，谁知道却被音音一把拖了过去：“琉璃姐姐，快来快来，今儿个教琴的先生来了，小姐还指望你交功课呢。”
音音是阮红玉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用琉璃的话来说，阮红玉胡作非为，音音绝对是帮凶，两个人狼狈为奸，不知道犯了多少事情，每次看到这两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琉璃心里面就警铃大作。不过音音这小丫头却乖觉得很，每次看到她，都甜甜地唤一声：“琉璃姐姐。”因此琉璃看她还算顺眼。
今日先生教的是《仙翁操》，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入门琴曲，总共三节，一般用于调弦。谁知道阮红玉竟生生学了整整一个月——还是没有学会。琉璃一边熟练在琴上游走，心里面却叹息世人不知道瞎了哪只眼，这个样子的女子，在宫里面给太子提鞋也不配，如何就牵肠挂肚了呢？
叹息归叹息，《仙翁操》简单得她闭着眼睛都能弹出来，先生也非常满意，教了一曲《凤求凰》，琉璃忍着把它随手弹出来的冲动，隔着帘子故意拨错几个音。即使如此，先生亦很惊喜，连连称赞她进步神速。这真是岂有此理，当初她学琴的时候，三天学完《广陵散》，还被父亲责骂，说她怠于练习，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较起来真要起气死人。
课毕，阮家小姐在帘内柔声道：“小女子愚笨，烦先生不弃，教授至今，今日且回吧。”声音柔嫩婉转，隔着幕帘，让人心生向往。先生闻得小姐娇声道谢，甚为惊喜，因此千恩万谢地去了。琉璃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却听一人在耳边唤道：“琉璃。”连唤数声，琉璃只管发怔，那人推了推她，琉璃突然脸色大变，一掌将那人挥到一边，喝道：“大胆！”语毕猛然惊醒，只见阮红玉煞白着脸歪在地上，一只手捣着胸口，一边倒抽着冷气，乌黑的眸子睁得大大的。音音在一旁看呆了眼，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跑到外面去叫人。琉璃心里大惊，此时阮红玉却抬起脸来和她对视，四目交接，琉璃分明看到她的脸色，恰似春寒料峭时的积雪，雪白清透，隐隐透着冷意。
琉璃僵在原地，一时间脑袋里纷乱异常，她想不通，她忍了对方一月有余，怎么会在此刻突然发作呢？
美人阮红玉（下）
是夜，她徘徊在阮红玉的房门外面，盯着里面的灯火纠结了很久。
刚刚阮家的小少爷也来了，两个人因为订了亲，只能隔着屏风对话，顾家小少爷长得眉目清秀，眼角一粒红色泪痣，一脸聪明相。然而听见阮红玉心疾发作，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怎么都不肯走，眼泪汪汪的，白白浪费了那张俊美的小脸。
太子那边更有意思，不过是小小的心疾，居然派了身边的大丫鬟前来慰问，还送上许多珍奇药物并书信一封。想到此处，琉璃就忍不住恨恨的，几乎要拧烂了手里的帕子。
她虽然年长对方两岁，平日里也很稳重，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少女，遇到这种事情，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要让她道歉却也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学无术、欺上瞒下，惹是生非，什么都不懂，还天真烂漫得可恶。为什么人人都只看她美丽的表象，而来喜欢她呢？难道天下人都瞎了眼不成？
琉璃徘徊半天，终于下了决心，推门而入。只见里面灯火摇曳，一头青丝堆积在枕头上，乌发下一张苍白的脸庞。
她睡着了。
琉璃悬了多时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轻轻挨近了看她。
这个女子……真的很美。
撇开平日里恶作剧般的行为，眼前的女子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脸，肌肤如雪，眉如柳叶，因为年幼，五官还未长开，但此时已经隐隐现出绝世的风华来。然而美则美矣，却有些单薄。琉璃曾经听说阮红玉有个双胞胎的哥哥，两个人都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有带有心疾，但是大公子已经在几年前被带走，如今阮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而阮红玉的心疾，自从大公子走后，竟渐渐开始好转，这几年已经很少发作了。
忽略自己心头突如其来的愧疚，琉璃瞪着床上的少女，心里面更加纠结了。今天的事虽然她也有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这个草包小姐惹来的，这一个月来，她不知道受了多少欺压，今天弹琴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往日她帮阮红玉抄写阮经天罚她的经书，一抄就是几十本，修养再好的人都要掀桌子。不仅是处罚，她在还负责阮红玉上围棋课的时候背着老师放水，在她偷溜出家门的时候穿上她的衣服糊弄阮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帮她做女工和刺绣。天地良心，她只是个侍女，难道阮红玉不会觉得自己连个侍女也不如么？
事实上，她还真不觉得。琉璃又开始恨恨地揪自己手里的帕子。
正在她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床上的少女忽然呻吟一声，低低叫了句什么。琉璃没有听清楚，凑近了，才听见少女轻轻地低喊：“哥哥……”轻一声重一声的，像猫爪子挠在人心上，叫得人心里难受，琉璃有些发怔，她看见阮红玉紧闭的眼角缓缓流下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