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公子》蓝碎

10、魅惑

　　回府时已近黄昏，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府中众人已经各自下去歇息，音音在回来的路上靠着璇玑的肩膀哭着睡着了，那骄傲少年十分无奈地向顾青荇行礼，带着她一同下去了。所以此时此刻，蘅芷院里就只有他一个。他也就十分随意地手执一把银壶，靠坐在穿廊边沿的扶手上，一面聆听雨声打在屋檐上的滴答声，一面对着雨帘独酌。
　　“夜半观月行舟中，偶遇红颜玉芙蓉……”顾青荇低低念来，只觉得心中凄婉。他无声一笑，伸手给自己斟酒，却不防被人将酒杯夺去。有些恼这人的大胆，顾三公子微微扬起头，想要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下人，却不曾提防撞进一双清浅的眸子中，略微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已经入夏，阮碧渊披着一件银狐裘衣，里面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棉衣，怀中还塞了一个錾银小暖炉，竟像是过冬的家当。看见顾青荇笑得欢畅，他柔和的面庞滑过一丝窘迫，有些赧然道：“都是清风和书画从家里拿来的，我要不穿，他们死活不依的。”
　　顾青荇见他平时行事淡定自若，如今露出这样被欺负的表情，顿时觉得稀奇又可爱，转念一想，却又叹这人的心温柔到了极致，处处替他人设想，不肯带累别人一星半点。正想着，阮碧渊已经在他身边撩起下摆坐了，微微抿了一口手中的酒，笑着赞道：“好烈的酒。”
　　顾青荇哭笑不得：“你们阮家不知道有多少美酒佳酿，竟来我这里骗酒喝？还不快快把酒杯还来。”说着，便向他摊开手掌索要酒杯。
　　阮碧渊不肯给他，抿着唇笑道：“顾相的酒，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顾青荇闻言笑道：“你这话要是让岳父大人听见，少不得要气晕过去。”玩笑间，酒劲慢慢涌上来，他亦有些微醺了，抬眼去看从天空中飘落的雨丝，突然想起古人说雨水是“无根之水”的话来，一时之间有些怅惘。似乎觉察到他心绪的变化，身边的青年也慢慢沉静下来，轻声问他：“顾相在看什么呢？”
　　顾青荇喃喃出声：“我总在想，这么多雨水，会不会是红玉在哭呢？”
　　阮碧渊闻言，想了一想，这才微微笑道：“人死如灯灭，她想必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倘若有来世，自然会投一个好人家，寻一桩好姻缘。”
　　顾青荇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对他盈盈一笑，往嘴里倒酒。他原本就生得极美，平日里不笑时已让人觉得不能直视，如今几杯酒下肚，眉梢眼角俱是春意，笑起来数不尽的魅惑动人。偏偏阮碧渊竟视若无睹，面色沉静一如既往。两个人又将话题带开，喝了一会酒，也就各自回房了。

　　刚进房门没有多久，红鸾走进来行礼道：“阮家下人清风等来向老爷辞行。”
　　顾青荇点头：“你替我回他们，就说我知道了。”红鸾正待离去，又被叫住。顾青荇倚在琉璃榻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去取一床蚕丝被来叫他们铺在马车里。”红鸾答应着，一面又问道：“爷还要见见他们么？”
　　顾青荇道：“不必。”红鸾也就行礼退了出去，自去打点了。
　　这里阮家人正遣了马车在外等候，忽见顾府中有人拿了一床上好的蚕丝被出来，说是顾相给公子铺设马车，恐晚间下雨微凉，冻着了不好。正惊疑不定地收了，这里清风打着伞送阮碧渊出来，于是将此事禀报给他。阮碧渊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等到上了车，马车在路上走了半天，忽然一个圆眼睛的丫头掀了帘子出来说：“先生说了，往僻静处走一走。”
　　阮家车夫先前没看见她和公子一同上车，此时见她突然冒出来，也不觉得奇怪，嘴里答应着，把车赶到一处僻静，喝停了。小丫鬟自帘内抱了一样东西往满是泥水的地面上一扔，仍叫车夫赶车回府。车夫不敢多问，把车掉头赶往阮府方向，此时雨越下越大，视线触及范围内一片模糊，只听电闪雷鸣，不时有闪电撕裂虚空，发出轰然巨响。车夫隐约听到身后的帘子里有人微微叹了一声，隔着嘈杂的雨声雷声，竟也听得分明，等他细听时，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既然丧事已毕，过了几日顾青荇便上朝谢恩，顺便销假。小皇帝因为上次私自出宫，被太后罚了每日申时跪宗祠不算，还要抄写城墙一样厚的历代先帝留下的家训十遍，几乎要背过气去。镇日里气息恹恹的，宛如游魂一般。唯一的好处是近来上朝时，不再念关关雎鸠，而是常常将各位先帝的遗训脱口而出，直把各位老臣工的感动得私下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直呼今上小小年纪便继承先帝大统，他日必定不凡。
　　今日见美人太傅上朝，小皇帝久旱逢甘霖，总算有了点盼头。挺了挺坐在皇位上的小腰板，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抚慰之言，这才巴巴地问道：“太傅，朕停课已久，什么时候才能开课？”
　　顾青荇回道：“微臣全凭圣上安排。”
　　小皇帝兴奋了半天，正在盘算着，贴身的内侍上来咬耳朵：“皇上，太后娘娘说了，这一个月申时皇上都要去宗祠那边聆听祖宗教诲。”
　　小皇帝顿时泄了气，有气无力地道：“太祖皇帝曾言：‘学习乃终生之事，不可急躁于一时。’太傅这几日不如先将手头积攒的事情处理完毕，再徐徐图之，可好？”
　　顾青荇拱手谢恩：“皇上心胸旷达，悯恤下臣，此乃我琼国之福。”语毕，归于文官位列之首，右手背在身后，立定了。
　　小皇帝虽然不太高兴，但见他轻袍款带，傲然而立于殿下，行止间飘逸潇洒，更兼肌肤雪白，唇不点而朱，顿时觉得无趣又压抑的朝堂上亮敞了许多，连精神也振奋了几许。于是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和蔼地对众位大臣说：“诸位爱卿，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内侍早早将奏章收齐了备着，恭恭敬敬地用金盘托了放在御案上，小皇帝笑眯眯地将最上面一本拿在手里翻开，认认真真看起来，还没扫上两行，脸上的笑竟如同霜冻过一般，僵了。

　　太后正在宁和宫里插花，忽然见到皇帝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奔进来，并不曾通报，直笔笔地闯到了她面前，心下微诧，仍将最后一支鸢尾花插入花泥里，这才放下手中的剪刀问道：“皇上何事如此慌张？”正说着，取了皂荚洗了手，拭干后在榻上坐了。
　　小皇帝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方才道：“今日早朝，内阁学士张良栋上了奏本，要朕选妃。”
　　太后略略一想，便微笑着点头：“哀家记得他有个妹妹待字闺中，今年好像刚刚及笄。”又问他：“这是好事，皇帝为何惊慌至此？”
　　皇帝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母后，你不觉得要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睡觉很奇怪么？”
　　太后将他拉到身前，慈爱地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但凡皇家的子女，都是这么过来的。倘若那张家闺秀贤良淑德，给皇帝娶来做妃子，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小皇帝恨不能把脖子摇断了：“不妥，不妥，朕认为很不妥。”他认真地想了半天，对太后说：“母后，张大人的妹妹年纪比朕大，也就是说朕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张大人的妹妹已经七岁有余，会跑会跳。这样想想都很奇怪。而且朕的睡姿很不好，半夜会把她踢下去的。”
　　太后听了一半，已经笑个不住，慎儿端着水在一旁伺候，闻言也忍不住笑了：“皇上这是哪里来的算法，听着让人着实古怪。”
　　太后笑道：“罢了，皇帝若是不喜欢，驳了他就是，只是万万不能用这些歪理去回他。”又说：“皇上年岁尚小，这个时候提纳妃的事情也为时过早。改明儿哀家择一门好人家，将这张家小姐许配了去，也就全了皇恩浩荡了。”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太后慈爱地说：“时辰差不多了，皇帝就在哀家这里用了午饭后，再去宗祠吧。”

作者有话说

　　碎要勤快点，再勤快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