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余人致

27、苦楚

　　杨可晨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推门声，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只听见他说：
　　“不好意思。”
　　“走错了。”

　　见此，杨可晨眉头一皱，不放心地说：“门口这么大的房号还能走错了？是经常这样还是就今天？”
　　后一句是问金桔，金桔猜测来人应该是林燊，便道：“就今天，应该是看错了吧。”说着，她怕杨可晨多心，岔开话题问：“不是今天晚自习是你的吗？”
　　“嗯，”杨可晨说，“知道你住院，他们班主任跟我换了。”

　　金桔听见这话还跟诧异：“你不就是他们班主任吗？”
　　“妈妈前年就不是了，”杨可晨笑着说，“带高三太累了，又接了个年级主任的重担，忙这忙那没个完。”
　　“怎么······”金桔喉咙一哽，想说‘怎么没听你说’，突然又想到自己这几年没有在家人身上落过几分关心和目光，吐了口气才低声道，“我这个女儿做的，是不是很不称职啊。”

　　三年，没有陪她过过一个生日，没有陪她一个母亲节，需要的时候也总是不在身边。
　　新年亦是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探亲假从来没派上过用场。

　　她回避的，不敢面对的，全部丢给了妈妈一个人。
　　妈妈承担了她所有不敢承担的。
　　她这个女儿做的真的很失败。

　　金桔想到这里，眼泪忽然不受了控制，大颗大颗地沿着眼睑坠落：“妈。”
　　成年以前的少女鲜少说到这三个字，却不料在此后成为常常挂在嘴边的永远是“对不起”，不是在替这个道歉就是在为那个道歉。
　　可现在，她只为自己。

　　“不许胡说。”杨可晨替她擦干眼泪，开口地嗓音发着颤，“天底下哪个规定了女儿一定要做些什么才算得上称职？她哪个要是说得出来，那就让她称她的职。你不用管，你就是妈妈最好的女儿，我女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在妈妈心里，没有哪个有我女儿好。”
　　听到这里，金桔哭得更狠更凶了，完全说不上话来。
　　杨可晨拍着她的背，又是摸着她的脑袋，语气缓缓如潺水：“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母女两个慢慢来慢慢走，你想要去做什么就去做，趁着妈妈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妈妈想为你多做点什么，可是妈妈不知道你要什么做什么。”

　　“还记得，那时候你那么小点的时候，爸爸生意场上忙不完，你只能跟着妈妈去学校。每天，妈妈在教室里上课，你就在外面的走廊上安安静静坐着不哭也不闹，你还那么小就跟着妈妈在几个楼层之间来回窜，手里拿着个小塑料凳子，一个一个台阶吃力地爬，妈妈跟在后面总是忍不住想哭，总是觉得当了我的女儿我真的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这么辛苦这么这么累。可那个小胖娃娃像是一眨眼，就这么爬着爬着就长大了。”杨可晨笑着哭着，声音里全是对女儿的心疼：“妈妈现在要的，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女儿，妈妈要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女儿。”
　　“至于你选的路，你只负责往前走，其他的交给妈妈来给你保驾护航。”

　　在金桔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杨可晨哭泣的次数并未绝无仅有，却也一个手掌数得过来。一次是舅舅升迁妈妈喜极而泣，一次是外公离世妈妈泣不成声，一次是高二下学期的某个冬日里湿润泛红的眼以及嘶哑的嗓音，在金立光走出卧室时紧紧拽住了她的手，低低地说出那句：
　　“我的幸福是我女儿。我女儿开心我就开心。谁也别想欺负我女儿。”
　　再有一次，便是此时此刻的当下。

　　她不是多么好的妈妈。
　　她不是多么好的女儿。
　　母女俩，之于彼此，各有各的愧。

　　之后的每一天，林燊像是得到了内部机密似的，即时即刻与杨可晨和金立光错峰出行，陪着她杵着拐杖有时候当做人形拐杖任劳任怨，走廊上空中花园楼梯间走了个遍。
　　金桔出院日期在三天以后。

　　恰好这天是周日，父母舅舅舅妈以及表姐都来了，方也一行人也没少，热情又勤快地干活表现。舅妈认了许久，才试探着笑着开口说：“这是方聪家的儿子吧？”
　　金立光笑着点头：“是。”
　　“哦？就是你以前那个经常往家里跑的同事的儿子，”舅舅诧异着道，“都长这么大了。”
　　方也赶忙过来握手：“舅舅好，经常听爸爸在家提起您，让我们向您学习。”
　　见多识广的老狐狸闻言，眼底笑意淡了几分，纠正道：“叫叔叔。”
　　“老二，”舅舅转过头，说，“你跟我先下楼。立光，你还有事就去忙吧，这里我们一家子都在这儿呢。”说完，还不忘嘱咐表姐：“小明，跟你妈妈带妹妹下来。”

　　小明应声道，把东西拿起：“来了。”
　　“那个，姑······”在她纠结犹豫的片秒中，看着妈妈把金桔带出病房，徒留两人的病房，她便没有隐晦直言道，“叔叔，您先走吧，这里有我们呢，陈言一会儿也上来了。唉，我爸妈都能说是看着我小姑长大的，您说您这个时候在这儿，确实挺不合适。”
　　“您就，也别跟着我们了，我妈特地做了饭庆祝小桔子出院。”

　　舅舅舅妈不待见他，杨明明此刻的话，又何其不是她父亲的意思。
　　昔日的大舅哥见了面脸一分的好脸色都懒得给他。
　　金立光再如何爱女儿眼下也觉得是下了面子。

　　电梯里，舅舅黑着脸，冷静一扫而空语气十分不善：“他来干什么？”
　　“人家好歹还是父女俩。”杨可晨轻叹了口气。
　　“父女俩？”舅舅一听，当即讥讽地道，“早干什么去了。还有你，离婚这么大的事，现在金桔都高考完多久了，还没打算说呢？天天跟他演的哪门子相敬如宾。”
　　“哥！”电梯门开开，站在外头的林燊见他们出来，杨可晨脸上表情不太好地说了句，“你当着金桔的面不要说这种话！”
　　一出来，陈言接过他们手上的东西，喊人：“爸，小姑。杨明先走了？”

　　还没上电梯，隔壁电梯又下来一拨人，林燊听见有人喊他：“阿燊？”
　　一回头，段旋两步并一步走上来，没发觉到一同出来的郑浩的怪异表情，问道：“你怎么来了？”
　　再随后是舅妈和方也一左一右护着出来的金桔。

　　看样子，今天出院方也一行人都来了，唯独漏了了他。
　　显然方也对他的到来也跟奇怪：“你在这干什么？”
　　“看病。”林燊眼皮一掀，“不让啊？”
　　他找事的痕迹太明显，方也不太耐烦还有些反感了：“谁说不让了？不是我说你怎么回事——”
　　“你病了？”段旋打断了方也的话，“什么病？严不严重？”
　　“相思病。”林燊意有所指，“无药可救。”

　　大庭广众之下，金桔没有与他对视的勇气，但却为这简单的四个字一颤。
　　舅妈不一样，可烦死这帮小年轻了，堵着路不让走：“劳驾，给病人让个道，好么？我们这着急吃饭呢，你们要不行，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出去外面打一架去。”
　　“——！妈，你说什么呢？！”陈言听见吵闹，一看是他妈，立马跑过来了，“我爸还没走呢，您真是，走了走了，回家。”

　　坐在车里，金桔摸出手机，点开和林燊的聊天界面，磨磨蹭蹭半晌，在虚拟键盘敲动，最后发出去一句：【昨天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林燊回复地很快：【没忍住。】
　　金桔抿了抿唇，【我舅妈说话比较直接，你别往心里去，也别跟他们起冲突。】
　　林燊：【知道。】